散文 | 遗世独立的梅

午后,家里突然停水。饭后的餐桌狼藉成灾,我顿感束手无策。我的眼睛只好投向窗外,寄希望于两片云朵间刚刚泛起的红晕。

身体一动不动时,眼睛就变得过于敏锐。此时,它们捕捉到一个背着双肩包蹦蹦跳跳的小孩。

书包里应该有本《了不起的盖茨比》吧?

我这样的想法可能是因为这孩子的影子在不断拉长,身体在不断发育。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的一位上过研究生的表哥辅导我的作文。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的盖茨比的故事。虽然他有些结巴,但每次说到最后却顺滑如水——

当你要批评那些一身铜臭的暴发户时,你要记住:你已经甩掉了生命中本可以成为永恒的东西,而他们或许没有。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他一开始时还紧绷着脸,话音一落就自顾不暇地盯着……也许,像我现在一样盯着前面一幢宏大的建筑。

那后面,可能有他说的东西呢!

那幢建筑后面,有一个坡地公园。入口矗立了几株梅树,销魂的粉色星点绽放在道路两侧缠绕的叶片间。我不喜欢这过分的妖娆,但仍有受宠的感觉。

我踏着石梯徐徐而上,走到坡顶时,城市已经霓虹遍布。要知道,在坡底,进入眼里的各种图案组合还是无法定义的,而此时的眼睛已被一种亘古不变的更新了的外在力量引导。在光的帮助下,城市的图案仅仅由必要的轮廓拼贴而成,却使得一种能够被识别的内在肌理浮现出来:

一条有烟火气的弧线正在有力地伸展,镶嵌其上的车灯泼洒出毫不做作的粗粝动感。居民楼以及商业建筑立面的流光呼应着下面的动感。这凝聚的图像是人类心灵中永恒的自然力驱动的结果。我不再记得白天里破碎的现代性;我不必感怀仍沸腾着的过去。

因为安静。或因一个礼拜前我的眼球开始肿胀——因一直都无可救药地追赶着速度,我终于下定决心让自己安静数日。安静的人能看到生命中的永恒。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山顶的视野开阔处,感谢我前面的枯枝——一半新栽的未发芽的小树与一半老树——使得我与月亮之间,我们面对彼此时变得十分坦然。它照亮了静立着的我的脸颊,也照着我身下缱绻于蜿蜒山道的人们。它公平地为静与动的人们带去光亮。我开始萌芽的感情仅限于天边那个纹路真切的光球,而非这个山地公园——它只是感情的载体,是我与这个叫做都市的概念的中介物,我那么需要它,也反映了我完全不需要它。

一个中年男子从我后面的座位起身,他在经过我时,我有了一种激动的情愫,不过仅仅维持到他留给我他的后背之时。这人在黑夜里消失得真快!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循着他手机里的声音登上这里的。不久,又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上坡顶,坐到刚才那个人的位置。这黑影翘着二郎腿,我觉得他的内心是安稳的,有人置身于这样清澈的黑幕,凭什么还要区分是主动还是被动。可为什么,既然城市的肌理与人坦诚相见——安静地面对彼此,却只有我这双眼睛在注视着城市这面镜子。

我俯瞰右下角占据四分之一视野的列车停靠区——列车在那儿休息,不对乘客开放——它们大概是被按在了四、五、六、七、八条生锈的铁轨上,平静得要么随时待命,要么长眠于此——这种可能性是最让我伤感叹息的。与它们隔着灌木树丛、游历于另一边的人必定是安静的,因为人在此种情况下会被自己的速度所感染,尽管这人也许不以速度见长。

安静接纳了速度?当这念头冒出来,我开始自负地手舞足蹈,闻周围已经失去的花香,抬腿向一块坚固的石头劈去。我要证明,我并非心安理得的安静也可以接纳速度。我一早就看到了流光景致中的一个XX电子数码旗舰店,它像一个现代级的神殿——线条与方块组成时下流行的外观,走进它,就像祭祀一样把控着人的筋脉。我不知道它从什么时候起成为了城市里最闪耀的那部分——我怀疑从前我根本不在意或者忘了在意,我只知道它现在是城市的脊梁骨。它的后面是我生活的社区,社区在规划的时候就为它腾出了位置。社区周围有着四通八达的交通网,怎能缺了脊梁骨呢?被它遮住的社区正好源源不断地为它提供钙质。

我想下山了,我趁睡觉前可以好好看看被它遮住的地方。


一周后,山下的三四株梅树的花儿几乎凋零殆尽。我走时,再次确认了一下——上山时,虽有留意到土里的花瓣,但由于一直敏感于那种粉色的傲娇,它们在沉沉的阴天也依然色泽饱和,所以我来时瞪了一眼就不顾一切地把自己裹挟进了惯性的冲击——借着周围的照明,我看到枝上结的粉绿细叶片,毫不起眼。

有的生命依然尚在,却已提前结束了一个生命周期。于是,我慢步向前,离它而去。

我一转头,它真的很普通。我继续走。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再转头,它像是有了普通的微笑。

我心想,它似乎在提醒我梅花盛放的样子。

我要再过多久才来这里?这样一想,我大概觉得它是在说:明年三月再与我相约。

尽管一年后我又能看见遗世独立的梅,可当下我脑海里对那种景象已经荡然无存。还好,很幸运,它话里的重点我第一时间咀嚼到。不管过了多少年,依然照旧。

我情不自禁地在那幢数码旗舰店下站了一会儿。我的眼睛又不痛了。

缺乏想象力的我啊!当然要进去,救救自己。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8,284评论 6 50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3,115评论 3 39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4,614评论 0 35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671评论 1 29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699评论 6 39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562评论 1 30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309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223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668评论 1 31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859评论 3 33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981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705评论 5 347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310评论 3 330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904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3,023评论 1 27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8,146评论 3 37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933评论 2 35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引子 多年以后,在回顾当年的案情时,胡凯仍旧无法抹平心中的波动。 “人的一生像一条线段。”胡凯徐徐吐出空中...
    阿折阅读 4,475评论 0 12
  • 一 初春的周末,我追随阳光来到街上。 城市晒着太阳,慵懒地躺在海的身旁,像一只巨大的海龟搁...
    沙漠孤月阅读 3,018评论 38 183
  • 【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评分】⭐️ ⭐️ ⭐️ 【微信公众号:漫游在云海的鲸鱼】支持复制粘贴读书笔记 目录...
    漫游在云海的鲸鱼阅读 1,476评论 1 5
  • 是谁拿走了鸡鸣狗吠,蛙语稻花香 是谁拿走了袅袅炊烟,那一片金色麦浪 是谁拿走了孩子们的欢歌笑语,田间啍唱的农谚小调...
    金指尖的花园阅读 407评论 2 13
  • 昨天晚上,在写作的间隙,我看了一个电视节目,讲的是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年轻时的故事。那时候,贝尔刚刚为他发明的...
    鸭梨山大哎阅读 721评论 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