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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O一八年岳父走了，只剩下岳母孤苦伶仃一个人。我们就把岳母带到了身边，并在离工厂不远的地方租了房。
那时带岳母到身边，主要是考虑到岳父刚走，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以免陷入痛苦的沼泽之中。
到这里后，岳母认识了几个老太太，交谈中得知是老乡。每天吃过饭，岳母就下楼坐在广场边等那几个玩伴。
岳母是个勤快人，劳碌了大半辈子，这一闲下来，反而不自在了。一天回到家，看见门口堆着一小堆拉圾：有纸皮、拉罐瓶……看后，我哭笑不得，劝她不要再捡了。后面真的就没看见她再捡了。
一天，工厂停电我不到下午四点就回来了。刚上楼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房间前面的走廊上整理着捡回来的拉圾。我没惊扰她，而是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看着。也许是注意到了我，岳母朝楼梯口这边望了过来。看到是我，虽然藏已经来不及了，但还是下意识做了藏的动作。
眼看无济于事，便红了脸，讪讪地说道：“只捡了一点点，看见了不捡觉得有点可惜”。看着眼前的岳母，历经风霜的脸，深深的皱褶像一条条沟壑爬满了脸庞，满头花白的头发……我如鲠在喉，半响说不出话来。
岳母看着我，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保证今后再也不捡了。我说：“捡吧！注意一下卫生就可以了”。岳母惊奇地望着我，在得到我的明确答复后，又兴奋得像个孩子般。脏点就脏点吧，只要她老人家高兴就行，我喃喃自语。
有一次，岳母同几个老太太去白石市场玩，中途两个老太太有事先走了，只剩下岳母一个人。走到十字路口时迷了路，最后一个骑摩托车的小伙把她送了回来。幸好当时小伙在岳母的手机里找到了我的电话，才得以送过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我们并没有责怪她，但从此以后，岳母就很少出门了。加上玩得好的几个玩伴也相继回了老家。岳母在这里也实在无聊，便告诉我们春节回去了就不出来了。就这样，岳母在我们这里呆了一年半就回老家了。
由于我们都在外打工，就岳母一个人在家，在我们镇上的房屋里住。不过也比较放心，因为镇上有亲戚隔的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二O二一年春节的时候，岳母说颈部淋巴结有点疼痛，我们开始也没在意。就在我们出发到广东这天，老婆的弟弟带岳母到市区医院检查了一下。初步判断是恶性肿瘤，具体还得等待细胞穿刺的结果。等待结果的过程十分煎熬，心里也在默默祈祷，每天都打好几个电话回去询问。
一天中午，老婆的弟弟发了一张化验单过来。囊腺癌晚期并转移至肝、肾部位，也转移至了颈部淋巴结。那一刻，是怎样的一种复杂心情啊！
一会儿老婆的弟弟就打电话过来了。是讨论关于岳母的病情及治疗问题。他是在外面打过来的，没让岳母知道。按照医院常规治疗方式采取化疗，需治疗六个周期。最后考虑到岳母的身体情况，在医院拿了药就带岳母回家了。
岳母没读过什么书，对外界事物反应也不敏感。就对岳母说身体太虚弱了不能动手术，她也就没再追问了。同老婆的弟弟商量后，决定让老婆的侄儿在家带岳母，我们给工资。
老婆的侄儿还不到二十岁，说是在家带岳母，也不过是晚上看照一下有没有回家。他自己每天玩游戏至凌晨一两点，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床。在外面点外卖，偶尔也会给岳母叫上一份，外面的口味重，岳母吃不习惯，然后就自己煲点粥，随便对付一下，也谈不上什么营养。
岳母在家起床很早，然后去广场边做免费的电疗。怕去迟了没位置，说是免费的电疗，主要是推销保健产品，专门针对老人。跟着一起做电疗的老人向岳母推荐保健品是如何的好，什么病都可以治，讲得唾沫乱飞，岳母还是没买，气得老人直打哆嗦。原来商家把推销的触角伸向了留守老人，让他们去推销产品成功的几率更高。因为这事，岳母后来也没再去做免费的电疗了。
眼看着自己颈部淋巴结肿得越来越大，岳母也是忧心忡忡。就自己在镇上的几个医生那里去看过，然后拿了药，却始终不见好转。我们也只能是安慰她，由于身体太虚弱不能手术，没什么大问题。岳母听后也是将信将疑，然后没再言语。
后来，听一老太太讲，在镇上一个巫婆那里能治好这病。真是病急乱投医，岳母也就信了。老太太把岳母带到了巫婆那里，一进屋，就看见中央立了一个金黄色的菩萨，好似口中念念有词。左右两边燃着几只香烛，青烟袅袅，静谧得让人有点害怕。几分钟后，一妇人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体态丰腴，面带微笑。
岳母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待到女人询问病情时，讲话仍捋不直舌头。女人听后笑盈盈地对岳母讲，这病能治。岳母听后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马按女人的吩咐去办，买了香烛还有纸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所谓的“治疗”无非就是跟着妇人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岳母也跟着念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东西。半小时后“治疗”结束了，女人同岳母讲，治疗费随便给就行，岳母当时毫不犹豫就给了两百，还觉得自己给少了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岳母当时身上只有两百了。
岳母临走时，女人还不忘交代下次来“复查”。岳母回到家，说病好了很多，还用手摸着颈部的淋巴结，似乎对“治疗效果”很满意。当打电话告诉我们时，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岳母比较小气，只能从侧面说不要被人欺骗。我们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她老人家高兴，花点小钱也无所谓，就当是心理治疗吧！这样三番几次，估计没多大效果岳母便自己放弃了。
慢慢的岳母也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没再去做无谓的挣扎。如果有人问起她的病情，她 便告诉人家患的淋巴结核身体太差了不能手术。如此这般，病情反而稳定了下来，除了中途有几次头疼得厉害，心里闷得慌，到医院输了液拿了几天药吃了后就没事了。也许是学会了与癌细胞共存吧，几乎是相安无事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
直到去年下半年，打电话给岳母时感觉气息比较虚弱，讲话好像也没什么逻辑性，总 爱忘事。一次准备回村里办点事情，当回到村里后又忘记了要办什么事情，最后只得无功而返。这就是典型的老年痴呆症，我们认为可能是轻度的。
以前还经常到外面走走，大姨隔我们镇上不远，偶尔还在她家去串一下门。后来就没去了，大不了就到楼下车站旁边走走，一会儿头晕又回到房间睡觉。
岳母像小孩似的，每次打电话都会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当春节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岳母早就睡觉了。听到我们回家后，还是执拗的要起床陪我们说说话。老婆的侄儿在家熬好了粥，炒了几个菜还热在锅里。那一刻，我的心暖暖的。那个夜晚我们一直聊到十二点多才睡。
几天后，儿子回来了。儿子从小是在岳母家长大的，岳母居然不认识他了，问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谁？看来岳母的老年痴呆症已经很严重了，连自己从小带大的外孙都不认识了。
一天晚上，我们在客厅看电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岳母突然问老婆的岁数多大了是不是叫她姐姐，弄得在一旁看电视的我们哭笑不得。睡觉的时候不知她的房间往哪里走。这样下去的话，估计几个月后连我们也不认识了。
虽然叫不出儿子的名字，但可以看出她还是比较喜欢儿子的。吃饭的时候岳母还给儿子夹菜，叫他多吃点。春节的时候上午给儿子发了红包下午又要给儿子发红包，说已经发过一次了，但她还是坚决要儿子收下。一天亲戚到家里串门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那天儿子正好到县城办事没在家。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拿了两百给儿子，儿子说自己有钱，最后岳母生气了才收下。虽然岳母的老年痴呆症已经很严重了，但在她的心底依然还是有这个外孙的，只是记忆断片了而已。我想，这种爱应该是一种本能，发乎于内心。
一个温暖的午后，老婆的弟弟拿出了简易的理发工具，给岳母理了发。然后烧了一壶热水，老婆给岳母舒舒服服的洗了头，吹干后戴上了帽子。瘦削的脸庞，深陷而无神的双眼，无一丝光芒，对眼前的世界感觉很陌生和恐惧。颈部淋巴结肿大如拳头…
看着眼前的岳母，我的心在隐隐作痛。一件件往事不禁涌上心头……
刚结婚的时候，我一贫如洗，可岳父母并没嫌弃。每次到岳母家，都能吃上几个荷包蛋加上泡米花，里面加了白糖，甜甜的一直甜到了心头。最喜欢吃岳母包的抄手，用麻花、豆腐、煎鸡蛋剁碎后做馅，每次都能吃上两大碗。
小孩也是在岳父母家出生的，考虑到老婆坐月子的时候无聊，岳父特地买了一台黑白电视。当时我正在附近镇上一个乡村医生那里学医。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要待岳父母如亲身父母一般。直到二O一八年岳父去世的时候，都还在心心念念我们对他的好。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我们也有能力让岳母过上好日子了，可命运却是如此捉弄人。
好希望时光能倒流啊，让我们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孝敬她！可这也只能是一种奢望，囊腺癌晚期居然坚持了近三年时间，这也算是上苍的眷顾啊！
我们不去想遥远的未来，只想抓住现在的美好时光。就在那一刻，我们做出了让老婆辞职回家带岳母的决定。我也清楚，这意味着一年的收入少了十万左右，可是比起岳母的生命，我愿意做出金钱上的牺牲。
知道老婆要辞职回家带她，岳母就整天粘在老婆身边，就像儿子曾经粘在她身边一样，老婆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我有一种莫名的辛酸，眼眶也湿润了。她现在只有几岁的智商，我们也以小孩的口吻对她讲话。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她的记忆里逐渐褪去，终将有一天连我们也不认识了。只希望这个过程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