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思媛
原文标题|《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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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T说说
第一次看到《碑》的时候,文字把我带回到了遥远初中的一个中午,大夏天,知了叫个不停,同班同学都趴在课桌上睡午觉。而我在捧读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读这篇文章的感觉,就像那年懵懂的我在读《文化苦旅》。这就是《碑》打动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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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祜登岘山,于宴饮流连光景之际顿生人生短暂,恐不能垂名后世之憾,泫然泪下。后为羊祜立“堕泪碑”之杜预亦有感于身后声名为“浮薄”世人所遗忘,特为自己立碑两块,一埋于岘山之下。一埋于陵谷之中。
“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如是作解。丰碑巨碣动辄丈余高,气势宏伟。未来史公祠时,以为主人之碑也当如此。仅郭沫若题词“梅花岭畔,共仰千秋”一句似乎便可印证。也曾听过太多口口传扬的故事,在“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江南阜盛之都,清军大举入侵的危难之际,坚守孤城扬州,“头可断,身不可辱,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的忠靖史公之气已深深揉进如今这里的和平安谧,黛瓦青苔。我以为我已对他了解了很多,我以为我已渐渐地接近了他。
有一些坟碑只记录一个人,有一些坟碑记录许多人乃至一类人。今日少人问津的忠靖史公之碑,于我之愚见,诚可为窥英雄境界之一斑。踏在方砖铺就的小径上,五步十步就能看见一块碑,碑顶骄傲地刻着“大明”之类祭语,碑身少打磨而略显粗糙,斑驳记载了它们曾经历过数百年的日晒雨淋。在不同碑文不同字迹的背后,一样的都在纪念曾经的烽烟与喧嚣,道不尽赞许与歌颂。忠贞长久驻留方寸之间,挥拂不去。若傅毅之诔北海,云“白日幽光,雰雾杳冥”,史公去时,“即碎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城百万生灵不可杀戮”当有此意境。
百年前的烽火在打扰了这里的宁静阜盛之后又迅速地退去,一场浩劫袭击了这里后又复归悄无声息。只有这些碑,这座古老的衣冠冢,和祠外的扬州故城一起静静地伫立于此。它们只是默默回想着,史书都不能详尽表达的那些辉煌。
古扬州在梅之岭听过风雨合鸣,在水之湄闻过泉石清响。当铁骑攻陷旧城,声声马铃缀起,冲天的战火硝烟弥漫,伴随着杀戮的脚步而来的凄厉哀嚎和垂死者的呻吟绵延千里,并最终在“城亡与亡,我意已决”的坚贞豪情中渐渐熄灭。戎装墨甲的男子提缰立定,那时石间流水歇,身旁一株老梅孑然而立,老干龙钟,新枝婆娑,守望城内的流离生命。酣战之余,他于梅旁运筹帷幄,人马喧阗,旌旗蔽日。
方苞曾写《左忠毅公轶事》,述说史可法与其师左光斗之间的提携情感,自是铮铮铁骨、有血有泪。策马沙场,这一步踏出便是将一腔热血交付山河,连同自己的生前身后,再也没有初为学时“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的怯懦情态。他拒降的背后,是“梦文信国而生,慕武乡侯而死,复仇经九世”的血性忠贞。他鄙夷洪承畴受先帝厚恩而不能殉国之举,亦拒多尔衮劝降,上书云:“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头,以泄敷天之愤。则贵国义闻,炤耀千秋,本朝图报,惟力是视。” 既已选择黄沙百战,却没有封狼居胥的那份桀骜,亦不慕赫赫一时的潇洒威名。风中明眸,守望苍生,无愧于被降将弃置脑后的“家国天下”,静观生前身后付笑谈。却“史笔流芳”“大节炳千秋,列传足光明史碟”。
司马迁有言:“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秋茅无情,风化了太多英雄豪杰的记忆与故事,而今,哭倒坟前道是谁?梦中已是千帆过,那些宵衣旰食的辛劳,那些心心念念的纠葛,那些百转千回后的无奈放弃,无人记得,无人知晓,留给他的,其实远不只史书上苍白的篇幅。我们只看了几分钟,而他已经历了一生。
辛弃疾在悼朱熹的挽文中写道:“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怦然令我心跳的,是史公祠所立碑碣背后述不尽的,他在人世间的370年。三个多世纪,一个不朽的生命,从明跨清,再过民国昂昂而来,并将踏着无穷的岁月凛凛而去。
我等匹夫只是千载之下,怀一颗敬畏之心来瞻顾当年的人臣楷模,历世英魂,沧海桑田,渺渺尘世,梅花岭下的黄土,定然曾收容下他的尸骸,记录下荡气回肠、石破天惊、鬼神恸泣的怒吼,流淌着他不服不馁的鲜血,浸透他不屈不挠、不舍不弃的英魂。最是我等平庸之人,偏又生一颗愚顽不化之心。虽心有无限憧憬,然困守浮世庸碌生活之中,无法将自己真正置于英雄熏染之下。“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千古名不朽?”之类“至理名言”“人生实用法宝”更使吾辈迷惑茫然。临碑嗟悼,今之视昔,我们这等学子处于此地,史公的忠贞之气不可谓不时时相伴,在心上叠满深深浅浅的印记。再回首,点点滴滴,时代为英雄之时代,生活为人民之生活。或许我们该以史公之精魂自我拷问:走过岁月,我们该如何与人世、与万物相契合?――我们无法选择生死,但我们可以选择怎样生活。被历史铭记,是一份成就,而我们所能做到的,无愧于心、无愧于已,被他人铭记,亦是一种幸福、一份归属,并于此处成为自己的英雄。
于缅怀中审视,我们对英雄的定义也应有了新的注解。浅近者如苏辛,词家中最富英雄豪情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是我们最易理解之英雄气度。稼轩由是期待“壮岁旌旗拥万夫”之壮景,“登高临远,指画山河”以纾国家所不共戴天之愤,仰望“千秋万岁名”青史流芳。然其中固有理想色彩和虚浮的个人英雄主义气息。在沉沦下僚,被迫赋闲散居之时终只能“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血液渐凉,惟有借歌词为陶写之具,在词里传达他的大义春秋和英雄理想。此种英雄之悲剧不可谓不令人扼腕,然英雄诚需碑文雕勒,史家争颂?
遥想当年杜预,其实无需刻意效仿“羊公碑尚在”而费尽心思为己树立两碑。如史公,英雄的碑碣巍然立于后人心中。若果真行为言谈处处流淌英雄之气,生前纵有豪气干天,亦可于“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时葆其广博、开阔、坦然的胸怀。《天龙八部》中萧峰的惊天一死,成为了金庸武侠中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英雄。英雄是一种形象,一种情结,一种记忆。有人说,聪明睿智,谓之英;胆识过人,谓之雄。英雄者,当有凌云壮志,四海雄心。其人也,当纵览睥睨天下之眼界,悲天悯世之情怀,舍我其谁之气度,振臂一呼,风起云涌,苍龙在手,天地色变。
此言不假,英雄风骨铸就顶天立地的生命,遑论那些曾屹立潮头,察人之所未察,行人之所未行,敢为天下先的垂世英杰们,无数鲜活在文学作品乃至影视艺术中的“英雄”形象往往由小人物的境遇开始,在生存漩涡中挣扎却立身有骨,自己为骨,首先成为自我的主宰。不用绝对的“宏大叙事”来空洞地叙说高远的英雄气概。他们身上同样凝聚着向上的崇高品格,卑微、琐碎绝非其核心品质。英雄的心理,英雄的情结,人皆有之,可以凝练于平凡之中,可以掩藏于表象之下。品古,如隔岸听琴,于历史中产生共鸣,并以此感悟观照当今的人世生活,想必正是我们回望历史的意义所在。多年后,那青史留下的碑碣,本意“永慰幽栖”,却更是年少的我们对于英雄的记忆与省察。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步入青史,我看见英雄已远去,恩义无尽处。走出青史,我看见众生逍遥来,业火终须尽。如同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总有一份铭记,是我们心中过不尽的。
那是属于他的碑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