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莎莎赶紧放下杯子,关了电脑,拿起小黑包,锁上门,顺着楼梯再上一层,到了姜光华的办公室。
门关着,刘莎莎轻轻的敲了敲,推开个缝儿,姜光华一个人坐在里面的长沙发上,看见刘莎莎,他招手让她进来。
“西餐厅面积不够,要扩大。”
“先坐下,喝口茶。”姜光华穿着件深蓝色衬衣,领子口漏着点儿白背心的边儿。
“西餐扩容原来陈绍聪提过,觉得是酒店规划的问题,没地方了,他就没坚持。你先打个报告,包括扩容后的人员编制、指标下达、经营计划等,要研究一下。”姜光华拿出一包茶叶,剪了个口,又给壶里加水。
刘莎莎在姜光华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茶几上她拿来的饼干还放着,她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中午没吃饭?”
“吃了。”
“还有什么事?”
“张安华的问题我想和你谈谈。”刘莎莎拍了拍两只手,又喝了口姜光华递过来的茶,略微有点激动。
“谈什么?”姜光华一边泡茶一边慢悠悠地问。
“姜大肚子来砸大堂那天,大堂经理张安华值班,他没有第一时间报告,算是严重失职,应该做出处理。”
“你想怎么处理?”
“我拿捏不好轻重,想听听你的意见!”
姜光华抓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刘莎莎:“有什么不好拿捏轻重的,开诚布公的找他谈谈,是被吓到了,还是玩忽职守?一问不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吗?”他放下杯子: “依我看,他是被吓到了,玩忽职守他还不敢,这个人来酒店工作好几年了,老员工了,多给一些宽容。”姜光华又拿起杯子,倒好一杯,给刘莎莎。
“一个男人,竟然被吓得忘了自己该做的工作,那也太不适合大堂经理的岗位了吧?”刘莎莎又掏了块饼干放进嘴里。
“人都是有弱点的嘛!”
“大堂经理的岗位很重要!”
“任何一个岗位都很重要!”
刘莎莎一愣,关于张安华,姜光华要和她抬杠?
姜光华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陈绍聪和林红、姜大肚子砸大堂、刘莎莎上任,每件都够惊心动魄的!这企业也像一架飞机,飞着飞着会遇到气流,有时还颠簸得厉害,不能大意,要非常小心。
刘莎莎有点儿沉不住气,不给用人的权利怎么干?
“不是我不给你用人的权利,你不来找我,把他炒了,我也没话说,你既然找我,我的意见就是:你刚上任,让人家知道你的严厉,不如认识你的善良和宽容!”姜光华站起来走到窗边。
外面的灯光照着他的脸,从后面看,他肩膀很宽,站在那很稳,像长在那了一样。
刘莎莎坐在沙发上,瞪眼看着姜光华的后背,接不上话。
姜光华如有神助吧!
姜光华看着窗外,心里也琢磨,刘莎莎如同他的一双手,这双手得灵巧沉稳,要拿得起、抓得住,并不是抓得狠、抓得快!
姜光华转过身:“我的意见你同意吗?”
刘莎莎点头,服姜光华!
“先解决人心问题!”
姜光华一笑,抬手看了下表。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姜光华走到刘莎莎跟前,挥了下右手。
“我不想吃了!”
“走吧,去吃点儿,晚饭了,那家很有特色。”姜光华看着刘莎莎,笑着。
刘莎莎站起来,又拿了块饼干。
“别吃了,一会儿吃不下了。”姜光华拿起蓝西装外套,走在前面,出了门。
刘莎莎跟着姜光华下了电梯,钻进姜光华的车里。
车向西山方向开去,俩人都没说话。姜光华双眼盯着前方,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刘莎莎望向窗外,还在想自己读了那么多书,上了那么多学,怎么就跟姜光华那么大差距!她用眼睛的余光悄悄看看姜光华,他没有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位给刘莎莎他们教古汉语的教授,老头当过右派,敢讲敢说,面对坐在教室里心猿意马的学生,老教授抱着书,声音嘶哑:在学校里,你们有些人能读出点名堂,有些人读不出名堂,走出校门,你们不如那个没跟你们一起读书的人,那个人只读了一本书,那本书是神写的。教授说的不就是天才吗?出了校门,刘莎莎没碰到过。
刘莎莎眼里,起初,姜光华也就是一土豪,赶上好时候了,敢拼!赚了钱,如此而已。之后,刘莎莎慢慢觉得,自己的判断离真相太远!
车开上了盘山路,路特别窄,树木茂密,天显得很黑,只有车灯照着前方。车很费力,姜光华开得却很快,刘莎莎觉得车子一会儿转一下一会转一下,弯都拐得很急!她有点儿紧张,前面如果突然再开来一辆车可怎么办?她伸出右手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左手拉着系在身上的安全带,坐直了身体。姜光华看了她一眼:“别怕。”刘莎莎没有出声,心里还是紧张。“你想一下,如果今天咱俩在这出车祸死了,别人会怎么说?”姜光华说完,突然笑了,脸上的肌肉松弛了,好像自己打动了自己。他不住地左右手倒着方向盘,像坐在游戏厅里的游戏机前开车一样,刘莎莎瞟了他一眼:“可真有想象力!”
“哎,就说这想象力,你知道人类社会为什么会向前进吗?就是因为人类有想象力,科学技术、文学艺术都是靠想象!投资靠想象,缺乏想象空间的项目一定不是好项目!管理也靠想象,要向自己想象的结果靠近!”姜光华转过头笑着,又看了一眼刘莎莎。
“你刚才那想象,哼……”
“怎么啦?”姜光华看着前方。
“太低级!”
“低级吗?我不觉得。就是因为说不清,因为难为情,所以要特别小心,不能发生,有些错不能犯!”姜光华盯着刘莎莎: “哦,想象点儿高级的,一会到了吃什么?”姜光华不笑了,扭头看向了前方。
“那你还开这么快?”
“技术好!”
“饼干我都吃饱了。”
“说带你去吃饭,你还非再吃块饼干!”姜光华又看了眼刘莎莎:“这也叫出难题,你说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所以呀,活着,就是来解决难题来了。”
“你不给人出难题?”刘莎莎看着前方。
“也出!”姜光华又笑出了声: “告诉你,这家的特点是在山上吃鱼,是山溪里长大的纯天然的鱼,肉很鲜嫩,量很少!”
“我饱了!”刘莎莎面无表情,对姜光华刚才的玩笑她还耿耿于怀,多无聊!
快到山顶的时候,姜光华一脚油门,奔驰“嗡”的一下窜了上去,刘莎莎大惊失色,嘴里“啊”了一声,姜光华手脚利索地停了车,下车走到刘莎莎这边帮她打开车门,伸手拉住刘莎莎的右手:“害怕了?没事,没事,下次就胆大了,下车,快!”
刘莎莎慢慢转过身,一只手搭住姜光华伸过来的胳膊,借着姜光华的力量跳下来,一趔趄,姜光华用力拉住她,左手“啪”一下关了车门。
山上的空气新鲜,百草味儿,温度有点儿低,湿凉。刘莎莎松开姜光华的手,抱着膀子,低头跟在姜光华后面。
山顶不大,是一块狭长的平地,饭馆的房子盖在中间,房前及左右两侧都摆满了桌子,生意好。饭馆的老石头房子不高,里面吊着两盏灯泡,光线很暗,走进去,有一个简易的海鲜池,养着各种海鲜,姜光华说都是从山下海鲜市场里买来的。姜光华说的那种鱼,在一个小塑料盆里,像泥鳅一样大,黑黑的游来游去,因为少,卖的很贵,有时候来了还没有,得碰运气,也不接受预定,今天算是走运,还有几条。姜光华指着小塑料盆跟老板说:“来三条。”然后又要了一个海蜊煎,一个清炒空心菜,还要了一份炒米粉。
他们找了一个小桌子坐下,刘莎莎从刚才的失魂落魄中也回过了神儿。
“他们这鱼是一条一条卖的,你为什么要三条?”刘莎莎又好奇,就想弄明白姜光华。
“你不是说你饼干吃饱了吗?就尝尝。你一条,我一条,万一你觉得好吃,还有一条!”姜光华盯着刘莎莎。
“你一条就够?”
“嗯,再好的东西我都不会多吃!”
“那要我,就一人一条,万一谁还要,再叫。”
“没有了呢?”姜光华盯着刘莎莎。
“嗯!”刘莎莎避开了姜光华的眼睛,看向远处。
刘莎莎陪着姜光华,细嚼慢咽地吃完饭,正要结账的时候,突然,姜光华看见一位满头白发的男人,被两三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子簇拥着走过来,姜光华立刻低下头,并示意刘莎莎也不要回头看,直到那群人说说笑笑地上了一辆宝马,他们才抬起头。
姜光华脸有点红,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自然。他买了单,拉起刘莎莎,刘莎莎紧走了几步,才跟上,上了车,姜光华一踩油门,车又冲了出去。
天很黑了,姜光华也不敢开大灯。
他盯着前面的那辆宝马,紧跟着。
刘莎莎又紧张起来,偶尔有树枝挡住玻璃,姜光华也没有减速,“啪”一下,车冲过去!
“前面车里的老头是我爸!”
“啊?是吗?”
“我爸六十多了,车开的还这么快!”
“你开慢点儿,别追他呀!”
“我得跟着他,怕他出事!他还带了一车女孩子!”
“哦!”刘莎莎转过头看着姜光华。
“你不恨他?”
“有什么可恨的,他还能快活几天!”
“那你妈呐?”
“我妈挺好啊!我爸年轻时就这样,风流。我妈说只要他把钱挣来,别让自己的孩子饿着,她就不跟他闹!”
“你妈厉害!”
“我家几十年了不吵不闹,邻居家老公也沾花惹草,吵了一辈子,孩子勉强长大的,窝窝囊囊,干啥啥不成。每个家庭都会有问题,有的家带着问题过了一辈子,有的家,问题处理了,家也没了。”姜光华看着前面,把着方向盘:“你不是也说,要和解吗?和解就是退让,有时候退让比进攻还难,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刘莎莎被车晃的差点儿吐了,她还想听姜光华再继续说,可姜光华脸上慢慢越来越严肃,两只眼睛紧盯着前面,什么都不说了。
……
姜光华开车带着刘莎莎,在后面,给他爸爸一路保驾护航,开回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