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梁惠王下》13:“知行合一”从何说起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孟子与齐宣王的这段对话,最容易让人想到公都子所说的“外人皆称夫子好辩”。孟子自己辩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我们看他与齐宣王的对话,哪里有分毫的不得已,有的只是机敏和犀利。
所谓“时来天地如同心,运去英雄不自由”,孔子讲“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后世学者越来越将为学与个人做人之间的关系拉扯开,“学问”渐渐变成与个人为人处世没有多大关系的外在附丽。即便以“圣人之徒”自诩的孟子,也无法逃脱这一趋势,甚至他自己身上,也染了相应的习气。只不过“圣人之徒”毕竟是圣人之徒,受到的影响小些,改进的力度大些罢了。
什么是“今之学者为人”?在齐宣王身上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
孟子假设的第一个情境——“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说到底就是为人能否忠于朋友所托的问题。也就是曾子所反思的“为人谋而不忠乎”,子夏所说的“与朋友交,言而有信”,也就是孔子所强调“主忠信”。
当孟子问遇到这种情形该如何做时,齐宣王的态度异常果决——“弃之”。
孟子假设的第二个情境——“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论语》中写“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也就是说,柳下惠做这个官时,三次被罢黜。可见,这是个不那么好当的官儿。在这里,“士师不能治士”,说到底就是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无力忠于职守。
齐宣王对这种情形下应该如何做,依然干脆果决——“已之”,也就是坚决、果断的罢免他。
孟子进一步往下追问“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意思是说作为诸侯王,不能治理好四境,其实和不能忠于朋友信托,应当“弃之”的王臣没有分别,和不能治士理应被“已之”的士师没有分别。
到这个时候了,齐宣王当然知道孟子在说自己,只能兑迷瞪——顾左右而言他。
一千多年后的王阳明为什么要大声疾呼“知行合一”?恰是从“今之学者为人”起,学习者便开始如齐宣王一般,将所学和自己的为人处世分离开来。所学的那些东西,完全是用来框定别人的。说到别人时可以毫不犹豫的“弃之”“已之”,到了自己头上,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为什么要强调“知行合一”?
一、“知行分离”之“知”一文不值
对于学习者而言,“知”是什么?是他人行动的经验。学本来是应该“为己”的,也就是学习他人行动的经验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过好自己的一生的。偏偏多数人像齐宣王那样“大公无私”,总是用学习来的他人行动的经验,去评价和框定他人。
客观来讲,能解决自身问题的学问才是真知、真学问。假定有个很好看的“学问”存在,它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知行合一”的“知”,才是真知,真学问,除此以外的,都只能算是谈资,没有具体的用处“知”说到底一文不值。
二、“知行合一”之“知”效用在“我”
“知行分离”之“知”一文不值,所以,齐宣王知道的“信义”和“责任”,丝毫无助于他治理好齐国。用王阳明的观点看过去,齐宣王并非真知。
齐宣王所知并非真知,可能还容易理解些,我们难道能说孟子所知也非“真知”吗?如果孟子是“真知”的话,孟子的“真知”为什么没有在齐宣王身上起作用?
说到底,“知行合一”之“知”效用在“我”,也就是说“真知”只发生在“我”身上。
孟子可以说服齐宣王,说得他哑口无言,说得他顾左右而言他,却无法将自己的“真知”输送给他,“真知”只能自求,“真知”的效用也只发生在“我”身上。
孟子后来感慨“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人生乐事,也算是痛定思痛的领悟,逮着梁惠王、梁襄王、齐宣王这些诸侯王一通教育,自己的“真知”最终也没能转换成他们的真知,自然也无法在一统天下上发生效用。教育归教育,也得看教育对象是不是那块料。相比于孔子的“有教无类”“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孟子显然还是急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