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苏棠的指尖在烤箱门把手上凝出一层薄汗。溏心蛋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她用竹筷轻轻翻动,蛋黄边缘泛起的焦褐圈,像极了陆沉舟西装第三颗袖扣的纹路——那枚袖扣是他们婚礼当天,她亲手为他别上的。
"沉舟,早餐好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水汽,在挑高的餐厅里撞出细碎的回音。楼梯转角闪过一片冷硬的藏蓝色,陆沉舟的公文包棱角分明,像片即将压碎晨雾的云。
"说了不吃。"他的皮鞋擦过她脚边时,带起的风掀乱了台布边缘。苏棠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掠过玄关,在她"今天周年纪念日"的话音里,撞碎在橡木门上。门锁咔嗒轻响,像根细针扎进她的耳膜。
烤箱"叮"的提示音惊得她一颤。烤焦的面包片弹出时,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此刻,陆沉舟站在教堂彩窗下,西装上还沾着晨露的气息。他说"我愿意"时,喉结滚动的频率,和今早拒绝她时别无二致。
玻璃幕墙外的雨势在午后突然转急。苏棠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第17个未接来自"陆沉舟",而第18个来电闪烁着"市一医院"的惨白字样。消毒水的气味灌进鼻腔时,她的高跟鞋在ICU走廊摔出慌乱的节奏,奶奶手腕上的玉镯磕在金属门框上,碎成三截青白色的月光。
"苏小姐,病人突发心梗时手里攥着这个。"护士递来个丝绒小盒,苏棠的指纹瞬间洇湿了盒盖上的暗纹——那是她去年设计的"并蒂"系列,奶奶总说要留着给未来的曾孙辈。
凌晨三点的陪护椅上,苏棠握着奶奶浮肿的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陆沉舟的西装肩线沾着雨痕,他递来的保温杯腾起白雾,却在看清病床上的人时,指节骤然捏紧杯口:"苏棠,你玩得太过了。"
保温桶摔在地上的声响惊醒了邻床家属。苏棠看着他从公文包里抽出的住院记录复印件,那些黑字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扭曲成蛇:"陆沉舟,你查过监控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冻裂的冰,"奶奶发病时,手里攥着的是我们的结婚照。"
陆沉舟的瞳孔在瞬间收缩。苏棠转身时,瞥见他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知何时已换成了钛钢尾戒,棱角锋利如他们之间的裂痕。ICU的电子钟跳向四点十七分,她数着奶奶监护仪的滴答声,忽然想起婚礼誓词里那句"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此刻听来竟像句恶毒的嘲讽。
梅雨季的第30天,苏棠在工作室给"破茧"系列抛光。祖母绿宝石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陆沉舟最近常穿的那身孔雀蓝西装。自奶奶出院后,他突然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清晨餐桌旁多了杯现磨咖啡,工作室的加湿器里总有她惯用的橙花精油,甚至连奶奶的康复食谱,都被工整地写在皮质手账本里。
"这是给你的。"七夕那天,他将个长方形礼盒推过甜品店的桌角。红丝绒蛋糕上的烛光跳动着,映得他眼底有细碎的光。苏棠拆开丝带的手忽然顿住,盒底躺着的,是她三个月前设计的"破晓"项链——那条被董事会否决的、象征婚姻破局的作品。
"董事会通过了你的提案。"他的指尖划过她腕间的银镯,那是她用离婚协议初稿熔铸的饰品,"苏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窗外适时滚过一道惊雷,雨珠砸在玻璃上的声响里,苏棠听见自己说"好"的声音,像片飘进泥沼的羽毛。
生日宴的烛火在第八次许愿时被风吹灭。苏棠看着陆沉舟接电话时骤然冷下来的眉峰,听着他说"客户比什么都重要"的语调,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掌心的老年斑像朵褪色的梅花:"糖糖,冰水里泡过的茶,再续多少热水都回不了味。"
离婚协议书在秋分那天签完。陆沉舟的钢笔尖在"财产分割"处停顿了三次,最后落下的笔迹洇开小片墨渍,像滴未凝成的泪。苏棠走出民政局时,手机忽然收到条转账通知——数字后面跟着的零,恰好是她设计"破晓"项链时用的碎钻颗数。
梅雨季再次来临时,苏棠在珠宝展开幕式上遇见陆沉舟。他的西装换成了柔和的浅灰,无名指上重新戴上了婚戒。"这个系列......"他的目光落在展柜里的"重生"项链上,喉结滚动得像当年在教堂那样剧烈,"很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戴的那条。"
玻璃幕墙外,雨珠正顺着新擦干净的窗棂滑落。苏棠摸着颈间那枚碎钻拼成的蝴蝶吊坠,想起奶奶病房里的那盏小夜灯,每次亮起时都会在天花板投出蝴蝶振翅的光影。她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热:"陆沉舟,雨过天青时,云从来不会破。破的只是我们以为能焐热的冰。"
他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婚礼那天她的头纱被风吹起的弧度,像片即将展翅的蝶翼。而此刻,展柜玻璃映出他眼底的雨云,正在她渐远的脚步声里,碎成满地无法拼凑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