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阿姐
作者/黄磊
妻子的姐本该叫“大姨子”,然而这些年叫杭州话“阿姐”习惯了,这里就叫“阿姐”吧。今天上午的径山竹茶园,明媚的阳光下却刮着阵风,不时打在脸上,呼啦啦的寒意扑面而来。全家人和阿姐老家的亲戚们凑齐了一部观光车,爬到半山坡举办了阿姐的下葬仪式。
不知不觉间阿姐竟离去近六个月了,在她重病期间,我只是在弥留之际的那个晚上见了一面: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和监测仪器,眼睛紧闭着,呼吸已经非常急促,血氧、心跳都已经很低,不时会大口喘气或哼哼几下。姐夫无助的看着她,心里应该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第二天早上,便传来了阿姐离去的消息,时年68周岁,一个正可以享清福的年纪,按照大家的说法是:“阿姐劳碌了一辈子,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福咧。”
阿姐是倔强的,平时身体有个啥毛病,总是硬扛,自己从一大堆养生的书里面找一些“良方”,俨然是个民间医生。然而又极其节俭,每每吃剩下的食物总是舍不得扔掉,一定是要反复温热,直到一丝一毫都不浪费。有时候家人劝她,总是要碰钉子:“浪费粮食要遭报应,下辈子投胎做个饿死鬼”。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随她。平素她的身体就看上去有些虚弱,经常闹肚子疼,自己开些土方,吃几片药也能勉强过得去。今年的4月份,情况突然严重了起来,不得不去医院看病。检查结果令人难以置信:竟然已是大肠癌晚期,全身扩散!纵使如此,她仍不愿住院治疗,坚持回家观察。如此这般折腾,又过了近一周的时间,才熬不过痛又住进了医院。这,真是雪上加霜!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她的身体状况便急转直下,人也瘦成了纸片儿!错过了最佳的黄金治疗期,医院也是回天乏力,6月23日阿姐终究撒手人寰,在昏迷中离开了这个她深爱的世界,和家人们。
对阿姐的最初记忆来自上世纪90年代初,当时和妻子刚刚确定关系,家人们的意见尚未可知,她却是最早表示赞同的那个。“挺好的,有技术,再勤劳些,不怕没饭吃。”那时她和姐夫颇有些生意经,因为身体原因,她很早便从轻工系统提前病退,于是干脆自己试着做些生意,倒卖起了小电器。记得当时两大类电器最畅销:乘风电扇和光芒热水器。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对于社会还很青涩,更不要说去尝试做销售,拿着108元的工资,朝九晚五,有些不思进取。
“试着帮我们卖卖电器,也贴补一点收入。”她鼓励我。
我便厚着头皮,在工厂门口的传达室放了几台电风扇,标上价格,写着“清仓大放血”之类的字样。从未抽过烟的我,为了和门卫大爷搞好关系,也假模假样的和他打成一片,吞云吐雾。未曾料到,那个时代物质尚不丰裕,几台风扇很快就被抢购一空了。拿到阿姐给的几十元酬劳,比着相差无几的工资,心里一阵窃喜,第一次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后来胆子也渐渐练大了起来,跑宝俶路的百货商场,走进西溪路沿街的商铺兜售,也算有所斩获。因为有工作在身,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去推销,最终坚持了半年左右,算是第一次接触市场经济。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阿姐是第一个直接引导我接触商业、经销、市场的启蒙者。有了这个开端,后面自己的视野,胆子也都逐渐放大,最后有了下海办企业的决定。
后来阿姐有了自己的门面,在当时文三路上破旧的市场里,也就是“新时代家居用品市场”的前身。那可能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我已经不再帮忙推销,但还是会偶尔去串店,每次见到她不是在紧张的忙碌着,就是穿戴着很好看的衣裳,笑盈盈的招呼过往的流客。我去了,她照例会很开心,远远的便喊着,“来了?快进来!”看得出她的快乐、她的充实,她那时爱打扮了起来,态度也总是很温和,讲话慢条斯理、细声细语。然而一旦有客户来,介绍产品、演示、讲价、成交、包装,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很少有谈不成的单。彼时的她,四十多点年岁,高挑的身材,大大的眼睛,弯弯的柳叶眉,灵动而青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
这样的日子本以为会维持很久,可后来竞争越来越激烈,同类产品层出不穷,都是打“价格战”。祸不单行,这个老市场拆迁,搬到了古墩路,装修极其豪华,租金上涨了好多倍,如果没有足够的营业额还真是巨大的压力。阿姐连续劳作,经年累月,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积累了不少毛病,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姐夫商量后只得忍痛割爱,开始了正式的退休生涯,那时也不过50出头一点,还是个有奔头的年纪。
一下子孤单寂寞了起来,阿姐还真是不太适应:她总是突然来到我家,和我们聊一会儿,也不吃饭就离开,“你们工作忙,事情多,就不要管我了。”每次都是嘘寒问暖,说的都是那几句:“你们不要太拼了,钱够花就好了。”“我看你脸色不好,身体要当心。”……..
她,只是想找最熟悉的人聊聊天。可是后来,我们也越来越忙了,总是不在家,也很难经常见面,大家都忙着做事,忙着赚钱,忙着大大小小的事情,常常便顾不上“唠闲磕”。而此时的阿姐,除了“唠闲磕”,真不知道又能说什么呢。
再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姐变得愈发孤僻了。她不再爱串门,不再爱打扮,不再爱聊天,短线几年间,她已经满头白发。她一个人学易经,学养生,看各种新闻,学了很多东西,但是自己独自的研究和观点又往往让人费解。她会很神秘的告诉你一些玄学,提醒你一些玄事。我不知道那一摞的书本知识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比如对健康知识的过度自信,是否是构成这次重病的因素?这些事,没有绝对的对错,我们习惯于事后去归纳总结,但是又有谁敢说自己的判断一定是正确的,又或者只是巧合?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米兰·昆德拉一九八五年五月获耶路撒冷文学奖时在典礼中如此说,这也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最经典的结论。
阿姐的一生,诚如姐夫在告别仪式上所说:“是坎坷的一生,但是她永远乐观、坚强!她勤俭持家,温柔贤惠。她的一生,虽然平凡,但是却值得我们永远怀念。”
在径山竹茶园的一片山坡上,清风徐来、阳光灿烂,她和左边的温州巨商、右边的优雅女士一起,向南而生。她有个好听的名字:王慧英,智慧而英明,充满那个时代的特征。
“Everything is figureoutable ,always in our hearts ”,查资料是美国作家兼企业家Maria 的创造性名句,字面意思是“没有什么不可能”,我可能得下次去看看右边女士的墓志铭,校对下这句话。我想,阿姐一定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黄磊
2024/12/15 00:33于山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