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嚣公孙述列传（五）
公孙述的骑都尉、平陵人荆邯看到东方马上平定，汉军随后会向西进攻，就劝说公孙述：“兵是帝王的大器，古今都不能荒废。当年秦朝对外用兵，导致国内丧失守卫，一时豪杰并起，高祖皇帝既没有前人功绩，更没有立锥之地，他起兵于普通百姓之中，发奋进击，军队多次战败受困。军队溃散后又聚集，创伤愈合后又再战，为什么能这样呢？奋力向前敢于赴死就能成功，受挫折退却只会灭亡。隗嚣遇到非常好的机会，割据占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势加于山东。又遭遇更始帝政治混乱，迅速失掉了天下，更始帝的部众无人引领，很快四方瓦解。隗嚣没有趁这个时机乘胜进取，以便争夺天命，却想退后修炼周文王那样的功德，他平时尊师章句，宾友处士，止武息戈，用卑鄙的言辞侍奉汉朝，暗中自认为就是当年的周文王复出。这样就替东帝消除掉了关陇的忧患，得以专门腾出手来向东征伐，四分天下占据了其中的三分；东帝接着让西州豪杰都倾向于山东，派出使者进行离间，招纳提拔对隗嚣怀有贰心的人，这样五分天下占有了其中四分；如果举兵讨代天水，隗嚣集团肯定溃败。天水被平定了，那九分的天下就占有了其中八分。陛下占据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忍受上面命令，肯定会出现王莽那样的自溃变故。按照臣的愚计，应当在天下人还没有完全绝望，豪杰还能引诱招纳时，急速调动国内精兵，命令田戎占据江陵，控制江南都会，倚重巫山险固，筑垒坚守，传檄可以平定吴、楚，长沙以南的地区肯定会随风而靡；命令延岑兵出汉中，平定三辅地区，天水、陇西等地肯定会拱手臣服。这样一来，就会海内震摇，对我们大大有利。”
公孙述向群臣征询意见。博士吴柱说：“当年周武王想讨伐殷商，先在孟津阅兵，八百诸侯不期而至，全都同意讨伐，但周武王还是决定还师以等待天命。现在没有听说我们有左右帮助，却想出师于千里之外扩大疆域。这样肯定不行。”
荆邯反驳说：“现在东帝没有尺土的权柄，却能驱赶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指向的地方全部平定。如果不及早借助时机多占地盘抢功，而是去坐而谈论周武王的做法，这是仿效隗嚣自取灭亡之道。”
公孙述同意荆邯的意见，想要征调全部北军屯士和在蜀地的山东客兵出击，派延岑和田戎兵分两路，和汉中众将合兵后进击。蜀地人和公孙述的弟弟公孙光认为不应当空虚国家出兵千里之外，把成败取决于一次战役。他们坚持力争，公孙述于是停止了军事行动。延岑和田戎多次请求出兵立功，公孙述始终因为犹豫不能采纳其意见。
公孙述生性严苛细致，善于观察小事，敢于诛杀却不识大体，他更喜欢更改郡县官名。因他年少时担任郎官，熟悉汉朝制度，出入排开皇帝法驾，鸾旗旄骑，陈设陛戟，然后辇车才走出房室。公孙述册立自己的两个儿子为王，食邑在犍为、广汉等几个县。群臣多次劝谏，认为现在成败还未可知，军士暴露在外，却这么快册立皇子，会显示没有大志，伤害战士之心。公孙述不听，只任用公孙氏一族人员为政，因此大臣们都很怨恨。
32年，刘秀派众将进攻隗嚣，公孙述派李育率领一万多人救援隗嚣。隗嚣败亡后，李育也全军覆没，蜀地人听说非常惶恐。公孙述也非常恐惧，想安抚众人之心。成都城外有秦朝时的旧仓，公孙述改名为白帝仓，自从王莽时期以来经常空闲。公孙述马上派人诈称说是白帝仓中像山陵一样涌出五谷，成都城中的百姓都空市前往观看。
公孙述于是大会群臣，他问大家：“白帝仓中最后出五谷了吗？”大家都回答说“无”。公孙述说：“这是谣言不可信，那些说隗王已经战败的消息也是这样。”不久隗嚣的部将王元归降，公孙述任命他为将军。
第二年，公孙述派王元和领军环安拒守河池，又派田戎和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汎（音fàn，泛）率军攻占江关，击败汉朝虏将军冯骏等人，占领巫县和夷陵、夷道，随后占据荆门。
36年，征南大将军岑彭发起进攻，任满等人大败，公孙述的部将王政砍下任满的首级向岑彭归降。田戎退后守卫江州。蜀地的城池都开门归降，岑彭于是长驱直入到达武阳。
刘秀又给公孙述写书信，陈明祸福道理，表明君无戏言。公孙述看完书信醒悟叹息，就把书信给亲信太常常少和光禄勋张隆看，常少和张隆都劝公孙述归降。
公孙述说：“兴废都是命，哪里有天子归降的道理！”从此后公孙述的身边左右没有人再敢劝说。中郎将来歙急攻王元和环安，环安派出刺客刺杀了来歙，公孙述又诏令环安刺杀了岑彭。
36年，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恢和女婿史兴一起被大司马吴汉、辅威将军臧宫击败，两人同时战死。此后将帅恐惧，日夜都有人分离背叛，公孙述把这些人的家族诛灭，但仍然不能禁止。
刘秀想要迫使公孙述归降，就下诏书劝公孙述说：“以前连年下诏书给阁下，宣示恩信，你不要因来歙和岑彭受害而自疑。现在如果及时如期归降，还能保全家族；如果继续执迷不悟，等于送肉到虎口，再哀痛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的将帅非常疲倦，我方军吏士卒也思念返回，都不愿意长久屯守。这诏书是我亲笔所写，不可能再次得到，朕承诺绝不食言。”公孙述最后也没有归降的意思。
九月，吴汉击败斩杀公孙述的大司徒谢丰和执金吾袁吉，汉军随后包围成都。公孙述问延岑：“现在这事该怎么办呢！”延岑说：“男儿应当在死中求生，怎么能等穷困坐守呢！财物易聚易散，不值得珍惜。”
于是公孙述散尽全部金帛，招募敢死军士五千多人，分配给延岑后埋伏在市中桥上，随后伪装旗帜，鸣鼓挑战，另外偷偷派出奇兵袭击吴汉的军兵身后，一战击败吴汉。汉军纷纷落水，很多人揪着马尾巴才逃脱性命。
十一月，臧宫的军兵攻到咸门。公孙述看占卜文书，其中说“虏死城下”，心中大喜，认为这是说吴汉等人应当死在城下，于是亲率几万军兵进攻吴汉，派延岑抵御臧宫。双方展开大战，延岑三战三胜。从早晨一直杀到中午，公孙述的军士没有吃饭，十分疲惫，吴汉随即派出壮士突击，公孙述阵脚大乱，他被刺中胸膛，坠落马下，身边左右保护着用车接入城中。
公孙述把兵符交给延岑，在当夜去世。第二天天明，延岑归降吴汉。吴汉命人杀掉公孙述的妻子子女，随后夷灭公孙氏，同时也把延岑灭族。吴汉放纵军兵大肆掳掠，放火焚毁了公孙述的宫室。
刘秀听说后大怒，派使者责备吴汉。还责备吴汉的副将刘尚说：“成都投降已经三天，官吏百姓全都臣服，孩儿老母加起来有几十万人，你们却纵兵放火，朕听说后十分辛酸！你刘尚是宗室子孙，也曾担任过官吏职务，怎么能忍心这样呢？仰望苍天，俯视大地，看那放麑啜羹（秦西巴因小鹿放归其母，乐羊子吃掉儿子做成的肉汤），这两者哪个更仁慈呢？这已经失掉了斩将抚慰百姓的仁义了！”
当初，常少和张隆竭力劝公孙述归降，公孙述不听，两人因忧虑而死，刘秀下诏令追赠常少为太常，张隆为光禄勋，用相应的礼仪改葬。凡是蜀地尽忠有节的义士，刘秀都一并表彰宣扬，程乌和李育因为很有才干，全部提拔使用，于是西土都很高兴，无不归心于汉朝。
论曰：当年赵佗自立为番禺王，公孙述也偷偷在蜀地称帝，推论他并没有什么特殊功绩，却在军阀中最后一个灭亡，难道是因为地处边陲，王化不能达到这地方吗？公孙述虽然身为汉朝官吏，却只是一名舞文弄墨的文吏罢了。他之所以能实现志向与谋略，其大道不足而却心意有余，不能乘机立功，也不能因时而变，只是稳坐在那儿修饰边幅，故意以高深自居，就像当年的魏文侯满足于江河之险，吴起劝说他国家在德不在险一样。等到他谢绝臣属的归降劝告，坚持认为兴废都是命运，这就不能和孙皓泥首归降王睿、许男面缚衔璧去见楚子同日而语了。
赞曰：“公孙习吏，隗王得士。汉命已还，二隅方跱。天数有违，江山难恃。
黄其军
作于2022年9月14日（古历壬寅年八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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