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的味道,不变的情怀之吃肠粉技术外篇
吃一盘好的肠粉,是有讲究的。吃什么?怎么吃?吃出什么来?是吃肠粉的灵魂三问。
肠粉,顾名思义,首先吃的是粉。粉皮须得薄且韧,略微透光,但又不能太透,能裹住粉也能拉得起,但也不能韧到拉扯不断,那肯定是加了各种其他粉的狠活,狠的店家要放6、7种各种不同的米粉、豆粉、还有各种不便告知的粉。米皮入口要有一股淡淡的米香,但又不能太香,太香八成也是来路不正,或是用了过期陈米的杂味,欺负“木舌头”。好的粉皮只是用纯米做,高端(也是最原始)的只用一种米,最好用山泉水浸泡12个小时。一般从晚上8点来钟收工后开始洗泡,一直到次日8点开始磨。石磨须保持低速慢磨,否则研磨面会摩擦发热,温度一高,米浆变性蒸出来不均匀,不韧不滑了。
其次是酱油(汁),这是肠粉的灵魂,也是各家不宣的核心商秘。制作须各种干、鲜香料熬制,干料衬底,鲜料提香。原料酱油讲究的要用到老抽,生抽,味极鲜三种进行调和,甚至还会加新鲜的蒸鱼汁提鲜,鲜香与醇厚兼顾,方得前中后味立体呈现,滑溜溜一滋溜下去,让人欲罢不能。酱油(汁)须是稍调淡的咸甜口,不能太淡,淡了就如渗了水的酒,撑不起米皮的寡淡,前功尽弃。但也不能太浓,方能充分浸泡整卷粉皮,却又不至于太咸,夺了肉的鲜甜和米的清香。
肉分两种做法,剁碎的臊子或者腌制的肉片。在物质不太丰裕的岁月,肉比较矜贵,作为市井早餐的米皮是配不上整片肉的,一般就都剁成臊子,也需白瘦相间,还要用少许水调稀,少许盐入味,肉才润滑鲜香。这种做法,肉量一般加得少,菜也不舍得放,只加少许葱花,却是深慰老饕敏感味蕾的最佳搭配——“simple is the best”在这里同样适用,米皮的清香、肉末的鲜甜、葱的提味,样样恰到好处,一口销魂。
而肉片做法,最是检验师傅刀工火侯的配合。好的肉不能见白,对于早餐王牌那太油腻,但也不能太瘦,容易发柴,和丰腴白嫩的气质太不搭,须是嫩中带爽的部位,最好还得切得有点厚度,被米浆一包裹锁水份不外泄,在肉里面焖出一股鲜汤汁,一口咬下去,爽脆滑嫩,肉汁鲜美,非焖炖煎炒所能比拟,与肉臊做法相比,多了份豪爽富足之感。而肉的厚薄和火候的掌握就非常考功力,还要和粉的熟度相配合,多一分肉柴粉硬,少一分肉生粉粘。世间事,最难是恰到好处。小至烹一碟肠粉,不论是臊子做法,还是肉片做法,到了极致,皆是相通。所谓扫地僧,行行出状元,高手自在民间。
至于经常被忽略的油,实是肠粉不可或缺的点睛之笔,绝是放凉的熟花生油,再高贵的橄榄油、茶籽油、芝麻油,在这里一概低头,甚至混半点都不行。就算是花生油,生的也不行。生花生油腻且腥,需煮熟之后去腥发香,流动性也更好,与清淡寡油的粉皮,咸甜口的清汤酱汁相得益彰,凭添了一抹纯厚的油润浓香,味觉视觉都是锦上添花。花生油最好是古法炒制,小磨出油,则豆香更浓更醇。酱和油可多可少,配搭全凭各人口味。因而老食客进门一看油、酱是否分开还是混一起,甚至只有酱而没有油,便能决定是坐下来还是转身走。
一切俱备之后,剩下的就都交给食客了。南粉北面,对于盛产稻米的南方,对粉的执着更是无庸多言。就不说有三千年历史的米粉(米线),广西一省就几乎一市一粉,从老派的桂林米粉,南宁老友粉,到新近红遍大江南北的柳州螺丝粉……而发肇于广府相对小众的肠粉,近年也已成地域纷争之势。
本地依加工蒸制手法不同,诞生了石磨肠粉,布拉肠粉,簸箕肠粉……一系列突破北方人想像力的专有名词,而用料则有传统偏粉为主的街头巷尾各种有名无名的小店,到大招牌老字号的就薄薄一层粉盖着整盘肉菜的豪华版,谁都不遑多让,都是自家最好最道地。
甚至远离广州的潮汕地区,其实是90年代中后期才传入现蒸肠粉做法,现在也已各自结合地方囗味,发展出不同特色风格。光酱汁有潮州的花生酱,汕头的卤水,揭阳甚至有加糖浆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而且各都自认正宗,谁也说服不了谁,大有返客为主,出了南番顺都是北方人之感。用料则有了地方特色的,各种加笋丝,菜脯粒(萝卜干),贝虾本港珠蚝等等出了潮汕几乎吃不到的肠粉,铸就无数年轻一代童年回忆的做法,也让他们固执地以为肠粉为夲地正宗,余皆旁门不及。
相比之下,以禅宗六祖和新兴米粉名扬天下的云浮人民最是高冷——见我发的肠粉贴,上来只就幽幽一句点评:“肠粉,还得是云浮出品”,这内敛的力道,你品品!
老套吃货如我,号称只追寻口味正宗,不计较做法新旧。自从大学毕业回乡数载再回省城,自觉已寻觅不到曾经的“古早味”,直到日前偶然机会偶遇一档,吃得是心潮澎湃,五味杂陈,眼眶发热,青春再现……一盘又一盘,今日还再来。也自以为已是九阳神功附体,站在肠粉的云端睥睨众生,直到老友的一句棒喝:“明白,就好像云浮人感觉出了云浮都吃不到好吃的肠粉一样,吃的是情怀”,顿时人间清醒。
是啊,我这执念的不要菜,不加蛋,必须是少猪肉、多葱花,一盘上来必须要一条裹肉葱的肉肠,还要有一条只有葱花的光肠,一起配着吃才算过瘾,更看不起各种繁复肉码复杂酱汁……还就这么一条条有板有眼,头头是道娓娓说来,固有身为吃货的执念,但又何尝没有大学门口每个周末晚起填肚的慵懒青春回忆在作祟?
话说回来,不就吃个肠粉嘛,哪有那么多必须。可是每当一盘肠粉端上来,一举筷,自觉不自觉地,依然是裹肉的那条定是卷着大口吃,没肉的那条必是细细地拉成粉皮,慢慢的蘸着再一口哧溜着吸着吃。到底古人说得是,江山易改,吃相难移。
看来吃粉是门玄学,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心头好”。对于肠胃需求正旺的南方学子,谁的青春没有一碟肠粉?谁吃对了,谁又吃错了?
有道是:江湖依旧在,几盘肠粉白/光。(白,潮语吃光的意思)
合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