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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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2023年6月20号的晚上,可能是11点或者更晚些。我看着手机里网约车的排号仍停留在两位数,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今晚我是有机会早些回家的。可晚饭后,我拉着同事杨雪在楼下的杂货铺简单逛了一圈儿,买了几个可爱的珍珠头绳,还有那部最近很火的小说《人间乐园》。刚走出店门口,风就毫无预兆地刮了起来,滂沱大雨也紧随其后。由于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我们只能匆匆跑回公司躲避。进门时,身上这条碎花裙子的裙摆已被打湿了一大片。这让我本来不错的心情变得有些烦躁。雨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了。杨雪家住得比较近,纠结一会儿后,她仍是决定在楼下买一把伞冒雨走回去。就这样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我。既然如此,我想,老板任帆最近拉来餐饮项目的小程序刚立项,干脆今晚加班来评估项目工作量,并做出一份尽可能详尽的项目计划书,等到雨小一些再离开。我负责的这份工作很需要细心和经验。我一向对此颇为耐心,尽可能挖掘潜在的需求。若非如此,开发阶段便难以把控整个项目的进度。可能正是因为我态度比较端正,入职的两年多来,任帆已渐渐从业务和开发的工作中抽身,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市场上。虽然我的工作繁忙了很多,但我仍是会感谢他对我能力的信任。

天公不作美,一直忙到这个时候,窗外的大雨仍没有减小的意思。这样的天气,网约车一般都要等很久。正在我为此而懊恼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任帆满脸疲惫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见到我时很是意外,有些惊讶地问道:“下那么大雨,怎么还没走?”

我晃晃手里握着的手机无奈道:“打不上车呗。那么晚你怎么回来了?”

“身份证忘在了办公室抽屉,明早要坐飞机出差啊。把车取消了,我送你。”

“不用了,号码已经很近了。”

“别客气,哦,对了,咱们在车上正好可以讨论一下你最近在简书上写的那篇文章。”任帆说着便自顾自地一头扎进他个人的办公室。

我跟任帆都喜欢在业余时间写点儿东西,当然纯粹是出于爱好。我之前喜欢把写的文章发在QQ空间里,有次被任帆偶然看到,他留言说,我写得挺不错,推荐我把文章发到简书,那里写文更友好。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后来我们经常在简书上相互点评对方的文章,这成了我们在工作之外为数不多的联系。

任帆很快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在他再三劝说下,我最终还是坐上了他的车。

“你最近写的那篇《众生之网》跟之前的题材很不相同,怎么想起来写一位有怪癖的人?”任帆边系安全带边说着。

“因为想尝试写简书的伯乐征文。‘癖’是写作主题之一。”我有些拘谨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手指扣着新买的那本《人间乐园》的边缘。

“那很厉害啊,我还没试过投稿。那篇文章的主题……”他伸手将手机放在汽车中控台的储物格里,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我手里的书:“《人间乐园》?最近很火的那本小说,听说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已经上映了。”

“嗯,我就是因为看了电视剧才打算买书的。其实我也刚看了两集而已,剧情挺有趣的。”我转过头,望着窗外急促的雨滴打在面前的玻璃上,橙色的路灯被水渍晕染成了一片。

“最近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看,《人间乐园》大致讲了个什么?”任帆边开车边问道。

“嗯,是个悬疑类型的故事,男主A从小就经常被一些奇怪的梦境所困扰,他总是梦到一些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人,梦到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在梦境中,那些建筑和人类长得都跟现实之中差距很大。”我尽量把看过的剧情简单地概括。

“后来呢?”

“后来的某天,他在上班的路上,偶然遇到了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就是男主B,两个人见面后都十分惊讶。他们两个从头到脚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身上的痦子都在同一位置。”

“那很可能是双胞胎啊。”

“可能吧,剩下的剧情我还没看。”

车子渐渐驶离市区,在外环公路上道路宽敞了不少。

“不过说实话,我觉得开头的剧情有些故弄玄虚的感觉,我一般都不喜欢这种电视剧。”任帆说。

“嗯,这部剧值得一看的。男主是李准,我特喜欢他,他在剧中同时扮演男主A和男主B,演技非常好。”我力推道。

任帆笑笑说:“我也很喜欢李准,真有些羡慕演员呢。”

“当明星谁不羡慕。”

“不是的,就拿这部电视剧来说吧,李准在现实中的不同时间段拍摄了A和B两个人的戏份,但在电视剧放映时,两个人却是在同一时间点互动,这是不是有种能穿越时空的感觉。李准自己看电视剧时,可能会有种自己不受时间限制的错觉。”

“你这倒是个有趣的观点。”

“还有啊,李准这样敬业的演员,拍戏时都会全身心地投入角色,他在戏中的心路历程就像经历了A和B两段不同的人生。比我们有了更多的人生体验。”任帆说着忽然哦了一声笑道:“让我想起你写的那篇《众生之网》了——”

话音未落,我只觉得眼前猛地出现一团巨大的亮光,刺得眼睛难以睁开,我下意识地将手挡在眼前。

“砰——”

一声巨响,我觉得整个人在汽车狭小的空间内不断翻转,天旋地转。耳边破碎声不断传来,我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断裂,可我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我的眼前越来越黑,直至陷入完全的黑暗……


我张开眼睛时,眼前起初是白茫茫的,而后一片片正方形的铝扣板从眼前的浓雾中显现出来。鼻子里满是消毒水和血液干涸的味道。我艰难地转动头部,却只能转动一小点角度。我看到自己的身上几乎缠满了厚实的绷带。人类的身上拥有二百零六块骨头,此刻的我显然比这个数字多得多。从这个角度,我似乎不能完全算个人了。我睁着眼睛,仍是觉得头昏昏沉沉。正在这时,一只手扒开我的左眼皮,随后我的眼前又是一团强光袭来。还没等我反应,右眼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

“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任帆。”

“嗯,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吗?”

“我应该是经历了车祸吧。我记得我独自加班到深夜,然后开车回家。”

“嗯,那晚你独自在雨夜开车,对向的汽车打滑迎面撞上了你开的车。”医生边将手中的电棒收到上衣的口袋里边说道。“很好,看样子你还算清醒。大脑应该没有受太大损伤,你好好休息,可能这几天都不能下床有些辛苦,坚持克服一下。”

随着医生的离开,我的家人从四面八方朝我围过来。哭泣之声淹没了病床旁机器滴滴答答的响动。看着他们如此伤心,我只能强忍着疼痛不住安慰,嘴巴发出的声音却很微弱。那些天确实是颇为难熬的,一个人最为珍贵的就是自由,我却被限制在了这张狭小的病床上。说实话,如果没有韩卓医生不断的鼓励,我想我可能会因此抑郁。一个月后,我的情况好转了很多,至少两条胳膊已经可以自由地活动,再不需要别人帮助我进食。当然,双手解放后,我便可以拿起手机,让思想像个幽灵在网络里游荡。至少灵魂上自由了很多。

自我情况稳定后,公司的员工一块儿来这里看过我几次。我跟他们中的杨雪简单地做了工作上的交接,毕竟之前从市场到业务开发我总是一肩挑。这次出事后,公司的运营几乎停摆。想到这里我确实有些后悔,应该在之前培养一位合格的项目经理出来。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将他们赶鸭子上架。

韩卓医生说我送来的时候颈髓损伤严重,如果不马上手术很可能会引发瘫痪。不过就目前来看恢复得还不错。但是仍需要在医院很长时间的治疗和护理。那段无法行走的日子几乎要把我逼疯,在那间逼仄的病房里,除了玩一会儿手机外,剩下的乐趣就只有看那台每间病房为患者准备的电视。我偶尔会看最近那部很火电视剧《人间乐园》。我很喜欢这部电视机开头的两集,我依稀记得,在我发生车祸的那个晚上,我甚至在楼下的杂货铺买过这部小说。可如今已不知扔去了哪里。《人间乐园》的电视剧在演到关键部分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它停播了。以至于停播的那个晚上让我有些失眠。

电视剧中男主A和B通过大量的调查证明,他们虽然有着相同的DNA,可两人绝非双胞胎那么简单,其中B跟自己的亲生父母居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A的母亲表示她只生过一个孩子。B的母亲一口咬定,B确实是她亲生的孩子。两家人一时陷入了迷茫。A在一次谈话中偶然发现B居然跟自己做着类似的梦。他们两人都会梦到奇怪的人和建筑。在朋友的介绍下他们约见了著名的心理医生,准备通过催眠和解梦探寻真相。也正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电视剧无限期停播了。这让我实在好奇剧情接下来的走向,我已决定,等身体恢复一些就再买一次那本小说,一定要知道它的结局。

2023年8月14号的晚上,可能是8点或者更晚些。我拿着手机翻看着简书里的内容,偶尔读写文章是我为数不多的爱好。我在简书的昵称与本人的名字相同都是任帆。因为我实在不愿浪费过多时间在思考昵称上,当然我个人也比较喜欢简单些的昵称,比如“木上”。这个作者的昵称出现在我首页推荐位置的时候,因为喜欢这个名字,所以看了一眼他的主页。他最近更新的文章名叫《众生之网》。当我读到文章名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我记不清自己在哪里读过,但我可以肯定,这个题目我以前是绝对看过的。抄袭文章或者AI生文在当下的环境中并不罕见。于是我点开他写的那篇《众生之网》仔细阅读起来。

众生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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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癖】

当赵斌站在那扇被无数广告覆盖的铁门前时,心里仍在盘算,手指悬停在那个血红色的门铃按钮上。他明白自己与门内的主人并不熟络,今天唐突的拜访确实有些尴尬。他踌躇了片刻,欠着身子试图透过瞳孔大小的猫眼窥视屋内,可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正在他仍在犹豫不决时,那扇像是长满皮癣的铁门发出一阵干燥的咔嚓声后,裂开了一道幽深的缝隙。在那道缝隙之中,一只几乎全是眼白的眼睛窥视着他。

“赵斌?”屋内主人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对不起啊,周末还要打扰您。”

“进来吧。”

“啊?不用麻烦了,您拿给我就好了。”

——

话像沉入深潭的石子,没了任何声息。

赵斌望向那道门缝,那里现在只剩下一片毫无生机的漆黑。他在门外站了片刻,而后只能硬着头皮推开前面的门。随着他手肘转动,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像小孩子嬉闹时尖锐的笑声。那声音让赵斌觉得难受。

屋内所有的布置缓慢地挤入他狭窄的眼球。客厅南侧的落地窗拉着窗帘,即便是大白天,屋内也异常昏暗。门外的光线,照亮了赵斌身前的区域。他看到这里并不宽敞,客厅中央堆满了杂物,黑压压的,高得令人压抑。他低头想要找拖鞋,转眼看到玄关处立着个半人高的鞋柜。那鞋柜上密密麻麻摆放着一排排的鞋子。那些鞋子看起来很干净但样式都十分老旧,像是多年前的款式。其中多数都是商务皮鞋和运动鞋,夹杂了些孩子穿的旅游鞋和凉鞋。整个鞋柜几乎被塞得满满当当。

“打扰了……屋里很黑啊,不拉开窗帘吗?”

“会晒坏家具。”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赵斌,请把门关好。”

赵斌赶忙应了一声“好。”只是当他转过身拉着门把手时,却仍是有些迟疑。片刻后,随着门缝透射的光线越来越微弱,整个房间被彻底封闭在了一片死寂之中。

他眯着眼睛望向卧室的方向,那里透出些微弱的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往里走,还是应该在此等待。一阵寻思后,他有些紧张地问道:“我能开个灯吗?”

“客厅灯坏了,而且地上东西有些多,到卧室来坐吧。”

赵斌的喉咙有些发紧,他嗯了一声,蹑手蹑脚地穿过荆棘般的杂物。放眼望去,地上的东西虽然零散却整理得很有秩序。各类的书本,衣服,裤子还有孩子的玩具,它们都按照类别整齐地码放着。他走着心里充满了疑惑,据他所知,这屋子的主人应是独自生活于此。可这屋内的一切,又透露出一种有悖于此的不协调。

卧室的灯光在赵斌的脸上留下伤疤般丑陋的阴影。他看到卧室内的墙壁上贴满了杂乱的蜡笔画。白纸张上色彩浓烈得几乎要溢出。粗糙歪斜的笔触切割着他脆弱的视网膜。那些看起来都出自几岁孩子的手笔。

“这些画……很特别,从没听说过您有孩子。”赵斌站在卧室前,用力挤出个微笑。

坐在电脑前的屋主人勾着身子,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屏幕。电脑屏幕的蓝光仿佛将他脸上的血液抽干。

“嗯,我一个人生活。进来请坐吧。”

赵斌觉得背后有些潮湿,他轻咳了一声道:“额……我看,我还是出去等吧。”

“资料要拷一会儿,我觉得你还是坐下比较好。”说着他缓慢地扭过头,动作僵硬得如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刚才真不该进来!赵斌在心里暗自懊恼。现在他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向大脑传达危险的信号。可是如果就那么扭头离开似乎又太过失礼,他紧锁眉头,一时不知该把视线投向那哪里。

“你不用害怕。”屋主人的声音很沉闷。

“啊?没有……我……”

屋主人将身体轻轻靠在椅背上:“还有几个G的资料需要拷贝,这段时间我想我有必要让你知道我绝非你眼中的疯子。请坐。”

赵斌有些慌乱,他深吸口气,手上抹了把汗涔涔的额头。然后硬着头皮坐到面前的棕色木椅上。“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你会因为扔掉一支用坏的铅笔而内疚吗?”屋主人自顾自地问道。

“啊?——当然不会。”

“是啊,在你的眼中那只是稀松平常的事,但你有没有想过每一件物品其实都是有灵魂的。它们和人本质没什么区别。放弃它们就像放弃某个人类一样。所以我从不那样做,因为那会让我痛苦。”

“这……倒是有些新奇,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将人和物混为一谈吧?”

“这种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别人更喜欢把我这种将物品拟人化的心理称为囤积症。可是我知道他们是错的。我更愿称之为同理心,也就是共情能力。更通俗地说是换位思考,只是这种能力往往都用在人与人之间但其实人与物也是一样的。”

囤积症?顾名思义,就是有囤积物件儿的癖好。赵斌环视四周后,不可置信地应道:“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您存下的?”

“是的,准确来说这屋里都是我从小到大用过的物件儿。”

“恕我冒昧,您这种癖好确实有些令人觉得可怕。而且,刚才您说的话也实在有些牵强,人是有丰富情感体验和思维能力的。这与物明显有着本质的区别。”

屋主人说着,头微微抬起望着低矮的天花板:“你看,这正是你作为人的傲慢之处。你在没有与物换位思考前就已下好结论了。你之所以能斩钉截铁地下结论,是因为你仍以人的世界观来定义眼前的物。举个例子吧,你刚才一定看到了门前的那些鞋子。你觉得要如何与鞋子换位思考呢?”

赵斌忽然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好笑,但看到屋主人严肃的表情他只能一脸正经地说道:“想象自己是一双鞋子?嗯……也许,作为鞋子的话,应该看到了刚才进来的我,然后可能会为今天有人来访而情绪有变化吧……”

“错了,你仍是以人的世界观代入了鞋子。鞋子没有眼睛没有感知,它灵魂存在的形式与人类是不同的。它的世界观里只会想着被人穿上便再没有其他了。它看不到你,外界也无法刺激到它的思维。”

“这——您说得我觉得还是太牵强。您怎么证明它有思维或者灵魂。而且哪怕它有思维,您也说了它没有眼睛鼻子,总没有人类的情感体验吧。它只是由人创造出的工具而已。”

“灵魂和思维是无法证明的,人类的大脑也只是聚在一起的肉块。如果只是看着这块肉,你又如何知道它能思考或拥有灵魂呢?或者说你认为灵魂和思维是肉块上的化学反应或者电信号?这仍是无法证明的,至少目前是如此。不过鞋子是工具,这一点我倒是认同。但作为人你不觉得奇怪吗?世界上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物件儿,为什么只有人类有丰富的情感和思维。仿佛我们就是为体验情感而生的。既然鞋子是人创造出来穿戴的。那作为人有没有可能是更高级生命体创造出的工具。而你的功能正是情感体验。我知道你肯定仍是认为这个论点十分牵强。让我举个更容易理解的例子吧。”

屋主人说着指了指面前的电脑:“作为程序员,现在很流行的AI你用过吧。现在AI是被认为最接近人类智能的。不过你觉得AI眼中的世界会与我们眼中的三维世界相同吗?不,它的世界只有二进制的数字。你提供的词虽然是描绘三维世界的,但输入到AI中都会对应成不同的二进制数字,它脑中的世界更像个抽象的二维平面。它每次只是接受到一串二进制代码,然后经过算法回复另一串二进制代码。这对它来说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它可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做,可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所以AI其实根本无法完全理解人类眼中的世界。但是人类创造AI却正是为了解决三维世界中的问题,正是利用AI强大的计算能力。以此类推。人类拥有强大的情感感知能力,同样有可能是被更高存在创造出来体验情感的工具。人类的一生其实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只是自然而然地体验从生到死的过程。”

赵斌一时被屋主人连珠炮般的话搞得晕头转向,有些理不清头绪,只能边思考着刚才的话边问道:“人类是某些更高级的生命创造出来体验情感的工具?闻所未闻,这太荒谬 了。”

“这没什么可荒谬的,因为人类总是傲慢地以自己的世界观去思考万物。这是人类认知的长处,却也是容易思想固化的原因。所以要懂得与物共情。在我的思考中,我称创造人类的高级生命为‘原初意识’它为了体验情感,而将一部分意识投射到人类的肉体上——”

“等一下!”赵斌打断屋主人滔滔不绝地解说。“原初意识?这完全没依据,这都是您彻头彻尾的想象啊。它是什么?又为什么要体验情感?这完全不合理。”

“我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你居然还是如此迟钝。为什么要体验情感?那你觉得人类为什么要发明AI呢?是因为人类在算力方面远不如AI。同理,人类作为情感体验的工具自然是因为‘原初意识’在情感体验上是极为匮乏的。”屋主人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也许‘原初意识’这个词对你来说并不好理解。既然已经说到造人你也可以将这个词理解为上帝。”

“上帝?造人?”

“有什么可惊讶的?这世界有很多人信奉上帝。首先我们知道所有关于上帝的描述都是万能且仁慈的。但这正是矛盾之处。因为一个万能的存在可以瞬间满足自己所有的愿望,消灭自己所有的不满。这样的存在是不可能拥有快乐或悲伤的,这样的存在拥有绝对的理性,却缺乏情感体验。既然缺乏情感体验又何谈仁慈呢?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这个角度来理解上帝,赵斌之前是完全没有想过的,他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如果一个人真的是全能的。任何事情都能随心随欲,那所有事也就同时失去了意义。这么一想没有意义的事情自然是无法产生情感变化的。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理解到这一点了。所以如何来让一个万能的存在来体验情感变化呢?你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赵斌木讷地摇了摇头。他的大脑正在努力理解屋主人的话,尽量跟上他的思路。

“你想一想看书的过程吧。你看开发手册和短篇小说哪一个会让你产生情感变化呢?无疑是小说吧。仔细想想这是为什么呢?”

“代入感?”

“没错,同样都是文字,看小说时,读者会把自己的视角投射到主人公的身上,会产生感同身受的错觉,小说里施加在主人公身上的情节的变化,仿佛令现实中的读者也受到限制。以此类推,上帝要想体验情感变化就要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一个不再万能的视角——也就是人类。我们的快乐和痛苦都是上帝的食粮,他通过我们来体验他无法直接体验的生活。”

“等等,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这个理论有说不通的地方。如果人类是被创造出来体验情感的工具,那人类的自由意志便不存在了。依然拿小说举例的话,小说主人公的情感和思考是作者预设的,因此您的意思是我们的行为和思考只是由原初意识写好的剧本吗?”

“首先我已说过人类的意识是原初意识的一部分,是受限的上帝意识。第二,你的例子并不恰当,而且在试图混淆概念。自由意识并非小说主人公的思考,而是读者。主人公的经历和思考要借助读者本身的思考才能完成。虽然文章是作者预设的,但没有读者便构不成思考本身。不同的读者解读和理解当然不同。所以人类当然具有自我意识。”

“那若是如此又会衍生出新的问题,人类是数量庞大的群体,而上帝,或者您口中的原初意识应该是个体。他如何保障在拥有不同解读能力的同时,又是一个整体?”

“作为程序员,你应该很容易想通这件事情。全世界每天都会有十几万台不同的设备在打开我们做的网站,它们传回的数据都会汇总到我们公司的服务器上。如果服务器拥有足够的算力。那完成这份工作的可以是一台。那么说你应该明白吧,我们每个人都是上帝或者说‘原初意识’的一部分。我们是不同的人,但我们同时又是同一个人。”

“您稍微给我些时间我想捋一捋刚才您阐述的观点。或者,麻烦您能不能完整地阐述下您所认为得原初意识的世界观呢?”

屋主人摇了摇头笑道:“我刚才已经举过例子,AI是无法真正理解人类眼中的世界的。而人类也同样无法理解原初意识的世界观。”

“但是您同样说过,AI是用二进制数字来描绘三维世界的。您能否用三维世界的语言试着描述原初意识的世界呢?”

“好吧,也许可以试试。为了方便你理解,我们暂且把原初意识仍旧称为上帝。首先你要理解,在上帝的视角里,他是万能的,所以他可以在不同时间任意穿梭,不受线性时间的限制。它的时间并不是我们这个维度的直线。而是一个封闭的圆。从古至今的每个人都是圆上的一个点,上帝在圆心与圆上的每个人相连。正因为不受时间约束,从圆上的某人出生的同一时刻上帝的一部分意识便会投射其中,直至某人死亡。整段体验和经历会回传给上帝,丰富他的情感体验。这正是为什么世界各地不同人类会有类似的文化或者习性。有的人根本不知所以,竟将这一现象称之为集体潜意识。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们作为人类,情感和灵魂本就是互通的。——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宗教都劝人向善吧?”

“以您的观点来看。我推测因为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所以对别人行善就是对自己行善。对别人作恶也正是对自己作恶。我们的意识会回到同一个地方所以感受会在回归时交融。”

屋主人点了点头,将手里的u盘递给赵斌:“以此来看,人是工具,鞋子也是工具。作为人类没什么可傲慢的。当然你现在仍可以觉得我是个疯子。这无所谓,因为你总会有一天会体会到这一刻我的感受。”

(完)

阅文完毕,我基本确定这篇文我之前绝对在其他地方看过,而且其中的文字几乎原封未动。我怒不可遏地打开了木上的私聊窗口,留言斥责他这种抄袭行为的卑劣。气恼地等待着他的回复。然而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回应。躺在这张禁锢肉体的病床上,我觉得口干舌燥,真想喝上一瓶冰可乐,但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已是奢望。就那么想着,眼皮不自觉地开始发沉……


“滴滴滴……”

电脑里微信发出的提示吵醒了还在酣睡中的我。艰难地从桌子上爬起来,电脑屏幕的蓝光拉扯着我干燥的眼球儿,令它异常地刺痛。这可能是由于我睡前长时间盯着屏幕敲字的原因。我翻开微信,看到我加的简书群里正在讨论关于电视剧《人间乐园》停播的消息。

“@木上,《人间乐园》的小说  你看完没?给我讲讲后面的情节啊。那个心理医生到底给A和B说了什么?”

我揉揉眼睛回复道:“那部分看了,情节还可以。剧透不好吧?”

“别卖关子了,赶紧吧。”

我笑了笑手指敲得键盘噼啪作响:“心理医生说,人一晚上会做七八个梦,但醒来时会忘记梦境的95%。所以当醒来后试图回忆梦境,大脑会将七八个梦残存的记忆相互覆盖重叠,形成一个新的梦境回忆。也就是说,我们能回忆起的梦都不是当时做的梦。心理医生通过催眠唤醒了两人那遗忘的95%的梦,通过这些梦他们终于拼凑出了整个事件完整的真相。”

“什么真相?”

“(⊙o⊙)…就看到这,书还没看完。电视剧我也看了,我是比较推荐看小说的,其实小说中还有个男主C。不知道为什么改编成电视剧后,把这个角色删除了。”

“是,听说男主C的身份比较敏感,所以拍成电视过不了审。”群里另一位大叔回复道。

我看了一眼桌旁放着的《人间乐园》又回复道:“电视剧删除C后虽然剧情依然流畅,但我觉得这对男主C很不公平。小说里那些熟悉他的人跟朋友仿佛都消除了关于他的记忆。这个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在他们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了。”

“这很正常,就像你说的,一晚上能做七八个梦,可能每个梦里你的身份都不同,有男的有女的,说不定还有公的和母的,但最终梦境会重合成一个,你能回忆起的身份也只能是印象最深的一个。”那个大叔继续回复道。

我摸了摸下巴回道:“有道理。”

此时一条乍眼的信息从屏幕下方窜了上来:“@木上,你的新作《众生之网》有人在下面留言说你抄袭呢。”

我顿时有些发蒙,立马打开简书查看评论。果然有一个昵称叫任帆的人在下面留言,这个任帆坚称自己在网上看过一篇几乎一模一样的文章,怀疑我是抄袭。我顿时火冒三丈。

要说这篇文章抄袭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构思这篇文章的那个晚上。那大概是2023年6月21号的午夜,我仍旧被失眠折磨着,窗外的雨下得很大,窗外的雷声像是随时会响的闹钟,让我的心总是悬着,提防它突然的吵闹。因为实在不愿在床上继续受折磨,我干脆打开电脑准备写点什么。我刚坐下,这篇《众生之网》的灵感几乎像是一下被撞进我的大脑。我的手指飞速敲击在键盘上,很快便完成了文章的初稿。只是那些日子忙于工作,一个月后才再次修改后发表在简书。没想到居然会遭受这样的怀疑。我感到气恼和憋屈,迅速在下面回复道:“空口无凭就不要刷存在感,请拿出证据!”

过了很久,我都没有等待任帆的回复。大晚上我也懒得再与他计较。起身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瓶冰可乐一饮而尽。刚一进肚又有些后悔,这么晚喝可乐简直是罪过。此时电脑里的提示音仍在响个不停。我看了一眼,原来是群里在互道晚安,想来现在应该也已经很晚了。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2023年8月15号零点三十二分。也确实该上床睡觉了。我简单洗漱了下,安静地躺在床上,我有预感今天会做一个好梦,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缓,眼前的黑暗也越发浓重起来……


“韩卓,韩卓~~”

我缓缓睁开眼睛,伸手将脸上盖着那本《人间乐园》放到茶几上。我看到妻子正晃着我的胳膊,嘴里重复着我的名字。

“刚睡着。”我有些不耐烦。

“要睡去床上睡,别躺在沙发上不舒服。”妻子说着一把拿起茶几上的书来,嗔责道。“上班还不嫌累吗?好不容易放个假还看小说。”

“随便看看,费不了多大功夫,这书是一名叫任帆的患者送给我的。”我坐起身扶着她的肩膀解释道:“那名患者因为车祸很长时间都不能行走,心态出了些问题。前些日子送我书时,我就答应一定会看。下次复诊,万一他要跟我谈些书里的内容我得知道些啊。”

妻子不满道:“你啊,对病人比对我都用心。”

“对你也用心啊,只是方式不同。再说病人是弱势群体更需要关爱嘛。”我笑着说。

她白了我一眼,手里翻着那本《人间乐园》:“最近好像有个电视剧也叫这个名字,这书讲什么的?”

“在未来人们发明了一种可以控梦的机器,未来人叫它人间乐园。人间乐园内设置了很多不同的时间线跟NPC。这些NPC他们有思想并且不知道自己是虚拟的,都很安逸地生活在人间乐园的程序里。未来人可以选择其中一段时间线和NPC的身份,通过机器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到NPC身上,在梦境里体验NPC的整段人生。后来机器出现了bug,复制出了三个相同的NPC,这个错误导致未来人的一部分记忆残留在了NPC的梦境里。这些NPC通过催眠发现了世界的真相。”

“很科幻的题材啊。”

“嗯,不过我觉得书的开头有些故弄玄虚。”

“是吗。”妻子说着翻开了书的最后一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了一眼,书的最后一行写到:“造物主,人间是你精心编织的绮梦,是你永恒的乐园。当你从梦境中苏醒,我会如晨雾般消散于世。因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而我,不过是你梦中的倒影,我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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