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正侧身欣赏永仁大桥横跨三潭大峡谷的雄姿,车已驶出南永路,加足油门冲进前车腾起的灰雾里,任凭老司机闪展腾挪,我抓紧扶手,眼睛不停地按下快门,“咔擦、咔擦”,一帧帧大片定格在眼底。大姚永仁朝着峡谷各跨出一步,跨世纪的翠峰联姻,令人啧啧赞叹。
“淡定,让你一次看个够,今早去黄家队,要绕无数个“S”直插江底。”
“去的不是外普拉啊?”迫不及待地神往难掩失落。
“先去我大姨妈家摘几个草莓尝尝。”
车转拐跑向水泥路,刷的停了下来。山路上黄灰散尽,眼前为之一亮,一丘一丘的芒果林向两边延申,山地里种着草莓,箐沟边种着芭蕉,散落山间的独栋小别墅特别惹眼,哇塞,这才叫世外桃源!
冬日的暖阳洒在芒果林里,翠绿的芒果叶在寒冬荒草的陪衬下泛起希望的光泽,鲜嫩润泽。“这两株是坚果树,也叫夏威夷果。”我仰头找寻着坚果,这入赘荒野的绿色精灵仿佛跌入凡尘的燕子,不知落户彝山的坚果是否会感到一丝丝委屈。
轻轻咀嚼刚从树上割下的芭蕉,一股溢于言表的激动真的勾起我对芭蕉的欲望,那渴求仿佛许多年前读《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时对苹果真正的味道一样神往:用牙齿割开果皮的时候,那股原本淡淡的清新味道冲破一个临界点开始逐步在嘴里扩散开,味道逐渐变得浓郁。随着慢慢嚼碎,果汁放肆地在舌尖上溅开,绝对野蛮又狂暴地掠过干枯的味蕾,果肉中的每一个细小颗粒都在争先恐后地开裂……
我深吸一口气,所有的感官,经过许多年遗忘后,由精神、感觉统驭着,伴随着下一个芭蕉,卷土重来!那种真实到吃什么都很踏实的感觉是如此真切、清晰。那一刻,我长时间深埋的味蕾仿佛彻底苏醒过来。保有原始温度的小炒肉,在炒锅里持续蹦跳的河水煮活鱼,飘着醇正豆香的自制豆腐,一盘盘乡村美食让人欲罢不能。
“你表弟在外做过厨师?”
“哪有啊,他长年在家,很少出远门。顶级的食材不需要技术。”
过分地注重形式终究有些底气不足,精研细磨,烹炸煎炒,一整套工序下来仿佛《红楼梦》里的炒茄子,在刘姥姥口中已没了茄子初始的味道。
喝着茶,看着屋檐外高悬的永仁大桥,突然想起楚雄跑吧的一句广告词:楚雄距离世界42.195km,那外普拉距离外面的世界又该有多远?我望着桥上的风景,那桥上会有人在看我吗?院墙外高大的攀枝花,对面悬崖上郁郁葱葱的林莽,河底又是什么景象?
来到河底,别有洞天。谷底阴翳,寒气逼人。河岸弯刀似的几丘山田种着麦子,青青麦苗格外鲜嫩,几只白鹭扇着翅膀在田间起起落落。“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河谷春来早,宁静的山谷伴着哗哗的流水,绕过乱石,斜穿木桥,缓缓流淌。如果壮阔的三潭高瀑属于李白,那么河谷的娴静幽雅应属于王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越读越景仰王维的通透与淡然。
有人求而不得,有人得而不喜。来看山吧,来临水吧,不求陪你同风起,却可陪你看夕阳,一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山林里有猛兽吗?”
“没有,偶尔会遇上猴子和麂子。”
“那几丘田,打不下多少粮食吧?”
“那里种苞谷,成熟时经常有野猴子成群结队地来骚扰,也懒得管它,剩下多少收多少。我一年只要管理好芒果,就比外出打工强多啦,平时卖一点草莓。”
平静的话语里满是踏上致富路的幸福与自豪,他们聊着他们的教育,聊着芒果和草莓,聊着俄乌战争。二十多人的小村庄,平时散落在满山遍野的芒果林里,有事聚拢来老宅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聚会才开始又期待着“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外普拉有你们几个村大?”
“外普拉有六个队,原来有一千多人,现在老宅空了许多,许多家都在芒果林边建屋。”
想起上次黄昏站在观景台远望,这次终于有机会走进村庄转转。相对黄家队逼仄的地势,外普拉却开阔了许多。依山而建的房屋立在一块大石板上,像一片龟背竹叶子,斜摊在一个凸出的山包上,房屋逐级而上,横纵叶脉自成经纬,晒台对着走廊,曲曲折折,弯弯绕绕。顺着石板拾级而上,两边全是鹅卵石堆砌的墙角,饱经岁月与风雨的剥蚀,却屹立不倒,在没水泥的时代,背起鹅卵石爬上峭拔的山坡,支砌成墙,你不能不惊叹先民的劳力和智慧。
“虽然视野开阔,但这么多人像石榴籽一样挤在一起,分开住不香吗?”
“好汉占着三块土,外普拉美称“三山夹两河,仙鹤叼鱼虾”,村里居民自信满满,幸福感爆棚。一个村庄自成小集镇,以前号称“小香港”,六个队人流量大而且集中,篮球赛,文艺汇演,跳脚,对歌,放电影,放录像,随后开歌厅,麻将馆,都是人满为患。我外婆家老屋在这,两个舅舅家,就连两个姨妈也都嫁在村里。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家离外普拉三公里,已算下嫁。村里表兄妹极多,小村子的人来外普拉就像住进大观园。”
“密密匝匝的房子,你会迷路吗?”
“小时候不会,现在会啦。那时经常把表兄妹的名字刻在石头上,闹得不亦乐乎。”“还记得是哪块石头吗?让我去找找,看看是把你跟林妹妹,还是与宝姐姐刻在一起,难说还有湘云妹妹。”
“当找到幸福的答案,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小孩。你看,我外公外婆就长眠在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一小山包。
“过年成了统一的信仰,无论散落在哪,初二这一天都会赶回来,提着煮熟的鸡和肉,拼在一块,在祖坟山共进晚餐。在山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聊啊吃啊,春风暖暖地吹着,小孩在疯跑。”
“祭祖也能如此随意喧闹?”对祖先敬而远之的我大吃一惊。
“外普拉习惯把祖先埋在自家山地风水最好的位置。”转念一想,祖先在几丘薄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死后也让儿孙满足他们依恋热土守望热土的夙愿。突然想起李玉顺唱的歌词:这算不算见面,毕竟都在梦里面;也算不算遥远,毕竟都在心里面。这深夜里想你千万遍,每一遍都咸中带点甜……
“走,上外普拉书院看看去,下次我们组团来玩可以住在青年旅舍。”一个小院落建在小河边,院外是碧绿的菜畦,油菜花热烈盛开,高大的小叶榕,不远处的芭蕉林,刻意穿凿的水车和烧烤屋,都昭示着曾有的热闹与欢快。院内优雅宁静,在书屋里点上两杯咖啡,小憩片刻,静静地细数着窗外递进的日光。“如此漂亮的外普拉来玩的人应该很多吧?”我们与磨咖啡的小姐姐聊着。“这几天修柏油路来的少,以前骑行、自驾游,来的年轻人都特别多。人多时,我们这里还有演唱队,夜晚河边露营对歌,相当热闹。”“你会唱吗?给我俩也唱一曲嘛。”
听了九十九个姑娘的歌声,还有一个姑娘在等待。见了九十九个美丽的寨子,还有一个寨子在等待。满山花儿在等待,美酒飘香在等待,要是不走不行了,明年今日早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