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标题所示,那时我15岁,哥哥17岁。
我初中毕业,哥哥高中毕业,
我去批发市场做打包工人。他考上了某所水利工程大学。
我寄宿在亲戚家中,吃饭时鸡蛋吃多了会说我只知道夹鸡蛋吃。
哥哥在大学里考导游证,考驾驶证,上课,放学。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弃学的原因:
爸爸妈妈收了20年废品,累了一身病痛。身体原因不允许再从事长时间高强度的体力工作了。
他们也面临转型,干不动了。在这种情况下,家里认为供2个人读书太难了。
初三的课堂间,我总是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说:好累啊。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呢。
妈妈的手心粗糙的像砂纸,而指关节像树桠中间的部分。
我说,要不我不读书了吧。我去上班就可以减轻1个人的学费了。
当时的我认为这是一种孝道,牺牲小我,成就大家。分担家庭重担,是好孩子的表现。是有能力有责任的体现。
没念书后我去干啥了:
当然是打工了。
先是在借住的亲戚家打了2个月的暑假工。
然后去批发市场上看贴着招聘告示的档口,一个一个问过去:你们这招人吗。
有的档口其实是招人的,但由于我过于怯弱,过于瘦小,一头糟糕的乱发和还没有美丑意识的学生形象,
大部分是上下打量我一眼,说:不招了。
即使是招分拣工,也有试用期。
第一个试工的地方是批发背心的。试用期三天。上午分拣、打包、送货。下午拉出推车,吆喝嗓子卖背心。
一个月800,干了三天我觉得不合适。批发单品类没有隔壁批发全品类的有意思,隔壁档口有毛衣、裤子、裙子、羽绒服,都很好看。当时我还不能理直气壮的用主观原因拒绝别人,唯唯诺诺的找借口,和老板娘说,家里有事不让我在郑州打工了,不能在这里继续工作了。老板娘很爽快,说:可以走,试用期三天没有工资。
第二个试工的地方就洋气很多了。同样的老板娘心气也高,非常瘦,80多斤。她第一天就看不上我,但或许是真的缺人,或许是借了亲戚家姐姐的绿裙子和厚底增高拖鞋,掩盖了我土气。上班要求穿高跟鞋。斥巨资花45买了双高跟鞋。
14岁的我穿上高跟鞋,再怎么说也是初中生,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单单说从亲戚家走到公交站15分钟,我的双脚如沉铅,如刀尖,就已经无法忍受。更别说早6晚7的工作时长,双脚又痒又痛,就像刚上岸的美人鱼,她总渴望回到海里,我总渴望能坐下来休息,老板娘看我更不顺眼了。我越来越不能忍受双脚 ,老板娘越来越不能忍受我的“疲懒”和土气。其实下午不忙的时候,是可以稍稍坐下来捡货的,只是店里4个人,我是老幺,老坐着不好。最终,在7天之后的一个下午,老板娘先爆发一步,说:“ 你还是不太适合这里,你明天不用来了。” 我愣住了,没多说话,转身就走了。但是同事雅清却说,要送送我 。她拉着我到没人的地方说:“你为什么不要工资呢!”,其实我内心也想要,但是她没有给我我怎么要呢。回家跟亲戚说这件事,她们说:你就是傻,不要工资。
第三个试工的地方,试工第二天好在老板娘去外地进货了,由隔壁老板娘代看着,我勉强苟了一个月。回来后没几天就把我赶走了这次我嚎啕大哭,我还不明白14岁未发育又没颜值的女孩,在物欲横流和高度市场化的批发档口毫无竞争力,当时她只以为是命运的安排。但是这次有工资了。
第四个档口是我待得最久的地方,也是老板娘对我最好的地方。但是我却最对不起她。到现在都隐隐愧疚。她是我见到档口里老板娘普通话说的最好的,长得也最漂亮,生意也最好的,至少我认为是。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北京动物园做批发,她总说看见我就像看见当时的自己。小小这么一只,来档口卖货,所以她对我垂怜得很。店里有3个员工,有一个老员工,80多斤,对我非常不好。当时还不流行PUA,只是逆来顺受,默默忍着。下午偶尔会有人带点水果,她却从来不让我和他们一起分享,单独拿出来一点,让我站在门外面。早上给他们买早点,每个人的需求都不一样,她指名道姓的要求买葱油饼。但是同一家饼店,葱油饼利润少,做法麻烦,远不如发面饼来得快,葱油饼一直要等很久很久,7点钟买饭,我焦灼的在窗口等到了9点多钟,都没有等到,但是却不敢回去。直到老板娘的爸爸上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买了这么久。他的到来,好像神明来救赎我的罪,我顿时嚎啕大哭:“xxx要葱油饼,他们一直没出锅我就一直在等·····”
饼店的老板娘也很不好意思,说:今天真的没有,她一直在这里干等。
老板娘的爸爸就做主买了发面饼回去,说:“下次不要等了,早上太忙了,没有了就先回来,以后不要听xxx的。”
我一边抽泣一边答应,拎着剩下的6份早饭回到档口。老板娘得知原委,当着大家面说,以后买什么吃什么。因为店里生意好,工作量大,顶不到下午下班,我都会好饿,就会把中午饭留一点到下午吃。有一次到下午,饭放馊了。
老板娘当时在场,她说,“圆圆你中午可以多花点钱,把饭吃饱”。
于是后来每次中午我都会比别人多花1块钱。她对我这么好,我却无以为报。我只能拼命记款号记价格表,早点从分拣工打包工,变成售货员。老板娘觉得我很勤奋,同时也觉得xxx平时对我的刁难更过分了。
我们要穿店里的衣服,我工作量大,那种在夏天,窘迫和劳动带来的汗水,总是把店里的衣服弄脏。
xxx就嫌恶的口吻说,“你能不能平时洗洗脖子,这衣服你穿完了都卖不出去了。”
我委屈极了,宛如窦娥:“我每天都洗”!
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弄脏。我想不明白前后关系。为什么洗澡但是还会弄脏衣服,他们从来弄不脏。于是第二天回家洗得更勤。
事情的转折在于xxx对我的语言苛待和郑州日益开发的楼盘,有一天下班,我跟她下班say bye。她原本和其他人有说有笑,目光转到我这里,只是哼了一声。就走了。我眼圈又红了。老板娘看在眼里,说,你以后不要搭理她了。她快要走了。回到亲戚家中,他们告诉我说,他们要搬家了。从市中心的出租屋,搬到郊区买的大房子里。12年的郑东新区还是一片荒地,除了新开发的联排楼盘,就只剩一座公交车总站了。从郊区到批发市场,我要走15-20分钟到车站,再坐车1个小时。但是批发市场早上6点营业,意味着我要4点半出发。亲戚说,现在已经入秋了,如果到冬天,你要怎么办呢?你在路上出了什么责任,我们可负担不起。你还是把现在的工作辞了吧。找个上班晚一点的吧。于是第二天下午,在收拾打包的过程中,我说:姐我想跟你说个事儿。她说,你说吧。我却低头不吭声。她放下手中的帐,说 :来我们出去说。她好聪明啊。竟然可以提供有出去说的选择,我当时想道。
出去了后。我告知她原委,她说:我可以接受你7点来上班,没关系的。至于 xxx过两天我就让她走了。你也不要有心理压力。我其实内心想拒绝,但是我没有。
下午快下班时她找xxx单独谈话,xxx就再也没来过了。第二天我也7点才到。但是你们知道久旱逢甘霖吗。7点上班真的这么快乐。坚持2天以后我突然不想上班了。于是我又跟老板娘谈话。她说:xxx已经走了,如果你也走,对我来说是巨大的损失,你可以看在我的面上,帮忙2天吗。这次我拒绝了,内心只希翼明天就要休息了。下班前我找她拿这个月工资时,营业额都由他爸爸拿走存起来了。我说好,等我过两天再来拿。
等过两天以后来拿工资时,她却说,我只上了半个月班,没有工资。后来店员二姐跟我说,她当时知道大半个月工资没给我时,心都寒了一半。我这么小的妞妞出来打工,上面还有哥哥。这样的血汗钱都不给我。
关于工资还有个插曲,第一次领到工资是800,当时要好的男同学知道我在郑州上班时,托我给他买个手机。把钱转给我了。手机的钱是800,我从银行取出来时,却在公交车上丢了400。于是自己垫了400给他买了手机。工资还剩400,我跟亲戚家的姐姐说,我还有400 。你说我给哥哥多少呢。100可以吗。她说:啧。要我我就给200。100也太寒碜了。我没说话,后来给我哥了200,还剩200。好在档口管饭,亲戚家管饭,我需要花钱的只有每日的公交车费及偶尔的路边的一块五的哈密瓜,或许还有电话费和10块钱就能买到的化妆品。
当时的价值观是如果我能解决哥哥的生活费,那是多么美好,多么牛逼,多么体面的一件事。多么符合传统传统社会观念,雷锋精神,乖巧懂事的女孩,不给大人惹麻烦,负担家里重担,爸爸妈妈多么高兴,而我这么多的牺牲是被看在眼里的。
直到十年后我看到《请回答1988》里的成德善想单独过生日却被父母忽略时,她爆发了大声的控诉着自己多年的委屈:为什么父母只疼爱姐姐和哥哥?为什么自己要默默忍受不公平的对待?我的泪又来了。
补充:关于第三个档口还有些好玩的是,老板娘的爸爸特别喜欢听印度歌曲《我的新娘要结婚了但新郎不是我》,极度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