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澧之谣
暮春的夜晚很短,但在幼微这里却变得很长。
柔柔的东风撩动着闺房的门帘,门帘上的串珠碰撞、分离、缠绕,悉悉索索地说着一些听不懂的悄悄话。
天近四更,幼微依然辗转反侧。她,失眠了。
昨天与温飞卿的会面,每一幅画面,每一个细节,一次又一次驱散她的睡意。房间里格外的安静,而幼微的心里始终没有平静过。
飞卿先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昨天对他起初憎厌无礼,而后草率赠诗,是否妥当?幼微在心里盘点着昨天的点点滴滴。
要说世上的丑男子,这飞卿先生也算是经典的一个了。四十多岁的年纪,比之父亲,恐怕还更老一些,枯瘦的黑脸上扎着一些花白的髭须;初看上去,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那一对大耳,圆阔似轮;还有那占据了面孔正中位置的蒜头鼻,肉嘟嘟、红艳艳,一看便知是整日与酒难以割舍的醉徒;肉鼻下面的那张嘴,也是大得离谱,嘴角一直延伸到那张瘦脸的后面。这样一幅尊荣,莫说是能诗善文的士子,就是街头贩夫走卒,也胜之千倍。难怪世人送他“温钟馗”的雅号,这张脸,挂在门口,妖魔鬼怪恐怕也是不敢上门的了。
想到这里,幼微不禁“嗤嗤”一笑。
可是这样一个人,我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呢,我怎么会轻易的就写诗赠与他呢?幼微反问自己。
既然毫无睡意,幼微索性起床,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凌晨的寒气扑面而来,幼微将披在身上的布衫紧了紧。
深蓝的夜空十分干净,一轮白月悬挂在天幕上,清辉柔柔,染白了月亮附近的深蓝。昨夜满天的星斗此刻都藏起来了,只有东方天幕上一颗耀眼的星星孤零零地眨着眼,把独守孤夜的寂寞射进幼微的心里。
那颗星就是自己啊!幼微凝视着那颗孤独的星星,眼角几乎要溢出泪水。
都是父亲,这么早就离我而去,没有了父亲的陪伴与支持,难道我也要向那些同龄的女孩一样,被锁在闺房整日不得出门,被粘在织布机上时时不得脱身?
飞卿先生,温飞卿不也是喜好诗词歌赋的文人士子吗,昨日他不是还向我索要诗词吗,难道他就是这世上除了父亲之外另一个鼓励我、欣赏我的人吗?
想到这里,幼微的心不禁被这白白的月光照亮了一些。
幼微明白了,昨日对飞卿先生态度的转变,绝不是偶然,是因为飞卿先生索要诗歌的请求撬开了她紧闭的心,是飞卿先生对她诗歌的赏识融化了她的孤独,今夜的辗转难眠,全拜昨日那个奇丑无比的飞卿先生所赐。
屋外有一声比一声响亮的鸡鸣,邻居家的狗也开始不安分,发出短促而有力的低吠。天快亮了,月光比先前淡了些,东方天际的那颗孤星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退场。深蓝的天空从东方显露出一层暗紫,慢慢的濡染开来,变成橙红,似乎要点燃这暮春略带寒气清晨。
幼微的心慢慢地被这泛红的晨曦化开,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腾。
有些倦意了,幼微走回床上,和衣而睡,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小姐,快醒醒,昨日那个‘飞卿先生’又来了,说是要见你!”丫鬟小惠总是在意料之外的时间打破幼微的好梦。
“谁,‘飞卿先生’?”幼微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脑子里还有些迷迷糊糊。
“是的,听说随他而来的还有一驾马车,估计是要离开,特来告别的,夫人着我快来唤你!”小惠的话说得很急,一副慌乱的样子。
“哦,知道了,你先去回了我娘,说我稍事梳洗,马上就来!”幼微打发了小惠,暗自思忖,这个丑八怪怎么又来了,还带了马车,若是要走,那便走就是了,何必还要来道别,他与我家也不见得有什么深厚的交情。
幼微梳洗完毕,来到厅堂。
温庭筠早早地坐在昨日的那张椅子上,笑着与母亲寒暄,还是那张丑陋的脸。可今日看来,这张脸似乎也不是那么的丑陋,被笑容修饰的眼耳口鼻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不顺眼。
“幼微见过‘飞卿先生’!”幼微对温庭筠行了礼,走到母亲身后,站在那里。
“幼微小姐,昨日得小姐赠诗,飞卿一夜未眠,喜忧交加,喜的是小姐的才华,忧的是小姐的身世,思来想去,莫若毛遂自荐,小姐若是不弃,飞卿年长,可忝为人师,或结忘年之谊,这不,我备了马车,欲与幼微小姐觅诗郊野,以慰胸怀!”温庭筠见了幼微,忙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说道。
原来,他带马车来不是因为要离去,却是为了郊游。这个丑八怪竟提出要做我的老师,我是答应他呢,还是不答应?答应他,岂不是显得我鱼幼微太轻浮莽撞;不答应他,恐日后再寻陪我吟诗弄文的知己是很难的了!
“幼微小姐不必犹豫,飞卿以师自居确有冒失,然飞卿与你的父亲早就是好友,而今你的父亲英年早逝,飞卿只是想替你父亲尽一份关爱儿女的心罢了!”温庭筠见幼微有些犹豫,连忙解释。
“先生误会了,郊游甚好,幼微只是怕误了先生的时光,先生肯教幼微诗词,幼微求之不得,只是怕幼微愚顽,误了先生名声!”看来,这温飞卿是真的要陪我郊游,我不妨暂且答应他。
“如此甚好,我听说此处有一圣境,青山如屏,绿水环绕,我正想一游,还请夫人应允在下携小姐出游!”温庭筠转身询问母亲。
“好好好,去去去,那就有劳先生了,小女近日心情郁闷,出去散散心,再好不过了!”母亲答应得很爽快,好想要将自己快快赶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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