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这一回非常有意思。
清晨宝钗醒来,发现园中“土润苔青”,原来落了点微雨。忙喊了湘云等起床。
春天万物复苏,皮肤也容易过敏,湘云犯了痒,宝钗忙叫莺儿去黛玉那儿取些蔷薇硝来。蕊官也想念藕官了,就一同前往。
从蘅芜苑到潇湘馆,几乎要走过大半个大观园。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话、一路笑,在春天的花园里,心情愉悦,脚步轻快。
到了柳叶渚,顺着柳堤走过去,一片柳树吐出嫩芽,仿若垂下的金丝。春天花园的清晨,微雨过后,偶尔几声鸟鸣,青的翠,粉的嫩,行走其间,即使俗事缠身,也想偷得片刻清闲,慢下脚步。
不由让我想起,有时漫无目的行走时,因心中没有旁的事情,经常会发现路边的树木发了新芽,那青翠欲滴的颜色,总令我流连忘返。垂下的枝条,我也跳起来,伸出手去够一够。大自然能疗愈人的身心可能就在于,它能让你慢下来,去发现美,去重启内心感动的机制。
莺儿随手拂过嫩绿的柳芽,摘下几支编花篮玩。莺儿手巧,片刻就编出一个玲珑漂亮的篮子,插上一两朵花,漂亮得蕊官眼前一亮。莺儿决定将这个送给林姑娘,回去时再多编几个大家玩。
黛玉见这么别致的小花篮,笑着称赞莺儿。蕊官见着藕官就不舍得走,正好黛玉要和薛姨妈一起到宝钗那边吃饭,紫鹃就让藕官带上黛玉的餐具先过去。
对这几个唱戏的女孩子,各房里的小姐丫头们知道她们不耐烦做家事,除了唱戏,也不太会啥,都还比较宽容。
春天草长莺飞的花园里,三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相携走来,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好一幅春游的图画。花园就是有魅力让人留恋忘返,莺儿又坐在山石上编起了花篮。
这时芳官干妈的大女儿春燕走来,看到藕官就说起,那天她姨妈抓住藕官烧纸被宝玉反咬一口的事,跟她妈诉苦。
春燕这个女孩子内心很迷茫,她不理解大人的世界。以前妈妈和姨妈说没事做没收入抱怨,现在都在园子里有了工作,每年有了结余还是不知足,她妈收了芳官的工资,非要让她们洗了头后让芳官用剩下的,跟芳官吵起来。
种种事情让春燕觉得很丢脸,她说宝玉说的: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是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接着提醒莺儿她们在这儿摘花掰柳的,小心一会儿她姨妈来了,看见又该吵了。她姨妈管这一片花园。
果然,不一会儿,她姨妈就拄着拐杖来了,看着摘了这么些花,心疼不已。她不是心疼花儿,只心疼卖的钱少了。她不好直说莺儿,就骂春燕,用拐杖打春燕。莺儿看不过去,就和她理论起来。
碰巧,春燕妈也过来了,春燕妈本就看不惯大丫头,常妒恨她们的权利大。莺儿就是宝钗的大丫头,因此趁势给了春燕一巴掌,指桑骂槐地骂起来。
这些婆子口中全是市井低俗的语言,什么“小娼妇、浪汉”之类的。曹公笔下人物如贾母、宝玉、黛玉等是高雅脱俗的,写尽了人间繁华与高贵;而这些小人物的粗鄙不堪也是那般合乎人设。文学大家就是这般下笔有神!
无论是春燕妈,还是姨妈,守着这个美丽的花园,她们却没有发现它的美,感动于它的美,她们眼中只看到花园中能产出的利益。
春燕哭着跑回怡红院,路遇袭人、麝月,看见她妈追打她,就出声制止。春燕妈怒火攻心,不依不饶,春燕跑到宝玉身后躲避,宝玉连忙护着她,直说别怕,有我呢!
春燕将花园的事说了,宝玉也气这个婆子,不仅在自家院子里吵闹,还将亲戚也得罪了。麝月让小丫头去请平儿来处理。平儿忙,只说打四十大板撵出去罢了。
春燕妈这才傻眼了,连声告饶,说出去没法过活,又让春燕来求情,袭人、宝玉也软了心,就此丢开了。
这一回,人性的关关隘隘甚为复杂,又写得入木三分,各种缠缠绕绕,让人心惊,也让人无力。
对于人来说都逃不过年龄的增长,每个人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心态吧。无论年龄几何,保有对美的感悟,生活才能在一地鸡毛中活出不一样的风采。
看着婆子们的讨人嫌,暗自警惕,不要被生活的艰辛,欲望的贪婪,慢慢物化成宝玉口中的鱼眼睛。其实,成不成为鱼眼睛,真不在年龄,只看本心,经历岁月的腐蚀,依然能发现、体会生活中的美好,就依然保有光彩夺目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