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日,楼道里的感应灯被蝉鸣惊得忽明忽暗。我攥着三份外卖挤进电梯时,正撞见七楼陈老师举着手机直播:"各位老铁看好了,这是我刚腌的糖蒜,用是三十年老卤......" 玻璃罐里浮动的蒜瓣撞上电梯颠簸,在镜头里漾开一圈圈琥珀色的光。
这是我蜗居在"朝阳新村"的第七年。这座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建成的工人新村,外墙爬山虎遮住了所有裂缝,却遮不住空调外机垂落的锈水。但最近半年,灰扑扑的楼道突然冒出了共享充电宝和智能快递柜,像老树桩上长出的新鲜木耳。
"叮咚——"301室的防盗门应声而开。独居的王阿婆戴着老花镜,正用放大镜对准手机屏幕:"姑娘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团长'说的大米几点截单。"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点在"快团团"页面上,购物车里还躺着降压药和猫罐头。自从社区封闭管理后,这位退休语文教师学会了七种买菜软件,阳台上晾着用酒精喷过的塑料袋,在风里沙沙作响。
转过三楼拐角,502室的双胞胎又在练琴。断断续续的《献给爱丽丝》从门缝溢出来,混杂着女主人的吼声:"摄像头看见你们偷吃冰棍了!"透过虚掩的门,能瞧见钢琴盖上并排放着两个手机——一个显示奥数网课,另一个正在播放眼保健操视频。
送完最后一份麻辣烫,我在电梯里碰见穿睡衣的程哥。这位程序员头顶的旋儿明显扩大了一圈,怀里抱着半人高的纸箱。"公司搬回来三十台主机,"他苦笑着用下巴指指箱子,"居家办公半年,连蟑螂都认识我工位了。"箱体上"小心轻放"的标识早被雨水泡发,倒像是某种黑色幽默。
暮色爬上晾衣竿时,楼下的快递站最热闹。穿红马甲的站长老吴举着喇叭喊:"尾号3681的冰箱到了!"他的喇叭还是春节慰问演出用的,裹着褪色的金纸。几个中学生趁机在快递堆里玩捉迷藏,把"生鲜速运"的泡沫箱垒成碉堡。
突然整条街陷入黑暗。停电的刹那,三十八扇窗户里同时亮起手机荧光,像坠落的银河突然倒流回天际。二楼传来孩童的哭闹,很快被抖音神曲覆盖;五楼的狗叫声中混着陈老师陡然拔高的直播声:"停电不影响发货啊家人们!"黑暗中,我摸到台阶上尚有余温的外卖箱,里面躺着程哥给全层带的充电宝。
"姑娘!"王阿婆举着蜡烛出现,塑料拖孩啪嗒啪嗒拍着台阶,"我这有手电筒。"她掏出的竟然是孙子的奥特曼玩具,光柱扫过楼道时,贝利亚的狞笑逗笑了所有人。双胞胎趁机弹起《生日歌》,电子琴的备用电池发出走调的欢唱。
当我在手机便签里记下"某年某月某日小区停电"时,301室的窗台上,王阿婆的团购大米正在月光下泛着珍珠白。对面楼的程哥把显示器支在窗台,屏幕蓝光映着他给邻居改的抢菜程序代码。陈老师直播间的糖蒜在应急灯下晶莹剔透,观看人数意外突破了五百。
后半夜电力恢复,空调外机重新吐出白气。我蹲在楼道给电动车充电,看见十二楼的新租客拖着行李箱出现。年轻男孩颈间挂着电竞耳机,箱子上"直播设备"的标签还没撕掉。老吴递给他钥匙时随口问:"小伙子做啥工作的?"
灵活就业。"男孩的笑声撞在楼道里,惊醒了声控灯。暖黄的光瀑倾泻而下,照亮他身后蜿蜒的充电线,像一条条发光的藤蔓,悄悄爬满了整座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