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办公桌紧临着窗户，工作闲下来的时候，望着窗外，经常会想起一张圆圆的脸盘，像十五的月亮，上面有一双宝石般又大又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像极了美丽的芭比娃娃。她爱笑，笑的时候嘴角旁边会露出两个小酒窝，就像两朵可爱的太阳花。

      放学后，张凌琦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身边，亲昵的偎依在她怀里。女人一边搂着张凌琦，一边不时的抬头望向校园，在她脸上，我看到了一双和张凌琦一模一样的大眼睛，连长长的黑漆漆的睫毛都那么相似，只不过女人显得更瘦弱些，本来圆圆的脸盘显出了一点尖尖的下巴，疲倦的脸上也有些苍白。她很亲热的拉着张凌琦，低头细细询问着什么。这时，一个个子低低的男孩一摇一晃的走到她俩面前，背后的大书包和瘦小的身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有些滑稽。

    “妈妈！”小男孩喊到，上前钻到女人的怀里，小鸡娃似的蹭了蹭。女人垂着月亮般的眼睛，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小脑袋，微微笑了笑，一手拉着女孩，一手拉着男孩，慢慢的离开了我的视线。

    三月的一天，我发现张凌琦蓬头垢面，头发简直就像一个被风雨摧残过的鸟巢，原本白嫩嫩的小脸上也是黑一块灰一块儿的。她上身一件红色的棉袄，但是却光着脚穿着凉鞋，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缩的两只小脚丫煞是触目惊心。“你妈妈怎么让你穿凉鞋呢？这天多冷啊？”我心疼的问她。

    “我妈被车撞了，在医院。”张凌琦皱着鼻子，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可怜兮兮的让人心疼。

    “啊——”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伤的严重不严重？”

    “嗯——我不知道。“她摇摇头，迷茫的看着前方。

    无奈，我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开始上课。

      今天教的是温度的表示方式。我告诉孩子们中国南北温度差异很大，1月份的三亚能在大海里游泳，而哈尔滨松花江的冰层已经达到3米左右，大卡车可以轰隆轰隆的开过江去。孩子们看着PPT 上面的图片，露出惊讶和羡慕的眼神。蔚蓝色的大海，宽阔的松花江，厚厚的冰层，距离他们的生活有些遥远。

      张凌琦静静地在听课，时而紧皱双眉，时而会心一笑，抿着红红的小嘴，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流露出对知识的渴望。

      操场上，有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此时，树冠已披上了一层毛绒绒的绿色，无数粉绿色的嫩芽呼之欲出，即将在整个春天里绽放生命，呈现自己的价值。

    正望着梧桐树出神，突然，电话铃声响起。，“喂？哪位？”我轻声问到。“老师，我是张凌琦的爸爸，”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疲惫，无奈的情绪如潮水般从电话里倾泻而出，倾盆大雨般包裹住了我的心。“孩子的妈妈被车撞了，现在icu抢救，这几天没人管孩子，我跟您说一声……”良久的沉默，我和他，谁都不说一句话，都在默默的沉淀自己的情绪。

      “情况我知道了，孩子在学校，我会照顾好，您也要保重身体，毕竟，全家人的担子都在你身上。”我的话像一团云飘在空气中，又如炊烟般轻轻散去，留下的还只是灰白的屋顶。

    “谢谢您，那——孩子就交您了，医生说就这几天了，能抢救过来就过来，过不来也就……”电话那头欲言又止，又是一阵沉默，一声微微的叹息后，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我举着手机的胳膊就那样静止着。窗外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的温度骤然降低。花园里桃枝上红白相间的花苞，在料峭春风中微微抖动，仿佛想以微薄之力抖掉压在身上的水珠，抗衡一下初春的冷风，让自己尽快变得强悍起来。

    四天之后，张凌琦请假了。

    站在讲台上，看到她的位置上空荡荡的，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充斥了我的大脑，那一刻，我的心像被电击穿了似的，疼的喘不过气来。丝丝凉意从头到脚扎下来，像电流一般在身体里刺过，麻木，钝疼，手脚冰凉……我慢慢的努力转向黑板，不让孩子们看到我忧伤的泪水流下来。

      张凌琦再回到学校，已是一个星期之后。她的脸虽然是干净的，却有些苍白，本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无精打采，像两颗蔫了的葡萄。情绪恹恹的，一边上课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什么。

      一只金龟子不小心从窗外的花丛中误入教室，跌跌撞撞的在屋里徘徊。孩子们的注意力都被这只小小的金色虫儿吸引，小脑袋瓜儿跟着金龟子的翅膀转啊转，叫喊声此起彼伏。张凌琦似乎没有看到那只倒霉的虫子，她默默的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看着桌子，忧伤、无助的气息宛如傍晚的炊烟，漫漫的氤氲了四周。我慢慢的走到她的旁边，她竟然毫无知觉，我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她才猛然惊醒，我俩四目相对，竟无语凝噎。

    夜深，风变得寒冷而坚硬，唯有月亮如水，清凉而耀眼。电话响起，里面蹩脚的普通话似曾相识。“老师，我是张凌琦的爸爸，这么晚了打扰你，主要是白天事情太多了。”话筒里的声音缓慢，低沉，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情绪。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人怎么被车碰上了？”我有些莫名的恼怒。

    那边静默了几分钟，然后听见“唉——”了一声，“我家是开早餐店的，经常要备货到很晚。那天晚上快12点了……”他的声音忽然空旷起来，像被困在一团迷雾中。“孩子妈妈前面有一辆面包车，突然发动起来，倒车，没有看到后面的她……”

    我似乎看到大片大片的血珠在飞溅，血肉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几近哽咽，“你得挺住啊，两个孩子都要靠着你呢！”

      “砰——嗤——”对方好像是在点烟，又重重的吸了一口。“我肯定要坚强，我得把两个孩子养大呢！”男低音依然是缓慢、压抑的，无奈的口气中又透出中国农民那特有的韧性。月光中，我似乎看到他冲着天空勉强笑了笑，然后又捂住脸，深深的埋下头。

      “孩子的妈妈，我见过好几次，很漂亮的一个女人，尤其是眼睛，太美了，孩子的眼睛都像妈妈！”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感，突然冒出这么一段不伦不类的话。

    但是，我竟然听到了电话那头的笑的声音，温和，满足，像软软的棉朵，像春日的暖阳。

    “孩子一直说特别喜欢你。谢谢老师了！”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加油啊！”我最后说到。

    “好！”

    夜深人静，忽梦少年事，月光下，天也成了一片大海，海中央的孤岛上，他一个人究竟站了多久呢？

      四月、五月、六月……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日子就这么平淡的慢慢过去了，日历被撕的越来越薄，几近见底。

    有一天，张凌琦告诉我，有个阿姨带着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住进了她家，那个阿姨会给她做饭吃。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有好多问题想弄明白，那个阿姨对她和弟弟好吗？爸爸能养得起这么多的人吗？……但是，面对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只能收起情绪，轻轻的把跑到前额的一绺碎发替她别到耳朵后面，默默的祝福她。

    突然我也就释然了，她的爸爸已经跨出了最难的一步，没有被生活的重击压倒，慢慢的重新回到生活的轨道上来。无论后面的路是难走还是好走，他愿意坚强的走下去，这就是生活的希望，也是孩子们的希望。

    十月，桂花开了，淡淡优雅的香气弥漫在校园的空气中。张凌琦和弟弟的个子又长高了一截，她已经能在校门口等着弟弟，然后一起回家了。

    人生的路漫长而又短暂，谁也不知道几分是平坦，几分是坎坷？只有坚持走下去，以坚韧的心态面对生活，才能收获一个曲折又精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