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自那回挚友的明抢明劫,从老家抱过来,母亲悉心为我留的腌酸菜的老坛。腹空大半截,总觉着空了,好像心也跟着空了些,也总想再弄些合时宜的大自然出品物,去填满,让时间加工岁月里的醇香。
昨儿个,瞥见草莓园子里的蔬菜,绯红的蕃茄,樱红的红皮萝卜,无一不让心头涌起阵阵非念。红皮萝卜是用来腌制酸萝卜的绝佳好物,一阵好说相求,可老板偏偏无动于衷不让动。也难怪,就那么一棵蕃茄和几根萝卜,扎在巴掌大的土地里。所幸从超市买了几根短小的红皮萝卜,洗净切片晾晒干生水后,填入那半空的坛腹,红萝卜皮的细胞内液,浸染一坛粉红,连同那雪白的内心,也染成了桃粉色。为腌酸萝卜争取得几分颜值,又令人多了几分垂涎。
在坛子里腌一些菜,调的也是自家的口味。有了泡菜,清晨的粥,少了一份寡味,素面一碗,丢几片也增味,酸味汤,夏日里生津开胃爽口,冬日里,暧胃暖心头。炝炒一碗酸辣鸡杂,慢炖一锅酸萝卜老鸭汤……更添桌上,四方食事的浓郁味道。泡菜坛子静静地守在厨房置物层架的角落里,透明的坡璃,酸水浮面已经泛白,如调入些许白酒,可去除表层白花,还能使泡菜口感更松脆,偏宁愿起白花,也不愿及酒醉泡菜的口感。花椒也丢了一大把,仍不见效。这一坛的老酸水,不经意间,已经5年之久。城市里的喧嚣,老坛守着一坛平静,酝酿醇朴家乡味道。
冬天母亲的菜园子里,数萝卜长得最得意,一个个像花脸的顽童,静躺在妈妈手中的箢箕中,我两手丫里,抱着箢箕装不下的萝卜,屁颠屁颠跟在母亲身后。箢箕发出吱悠的声音,幽径里晃悠。
小河虽清,冬季降雨量少,水也浅,带泥萝卜在水中难有转圜余地,母亲还是去了小池塘,小池塘是那时候烧窑留下的。父亲买了些鱼苗放养在池中,池塘半边傍山,挨山边有大伯开垦出的一小块地,地里站着一棵橘树,到这个时候,黄橘压枝低,似娇羞美人,照着水中镜。四分之一依稻田,其余部分是石砌的岸边,女人们喜欢在岸边浣衣洗菜,闲话家常,激起的水花与长天一色,串起欢声笑语的日子。稻田埂上的芦苇,风起摇絮,飘浮至水面,一篷篷的流过来,像飘在天上的云。三五只鸭栖息芦苇丛下,同时光嬉戏。高远的天空,流动的云,宛如泼墨巨作。母亲将萝卜碧绿的菔叶去掉,稻草菅搓洗掉一身泥的白萝卜,从水中出落得丰腴秀雅,像盛唐时期的美人。
洗净的萝卜,也不是直接整个儿入坛的,但孩童的我总想这么干。母亲把洗净的萝卜竖切成条,一部份用来晒萝卜干,也留部份,竖切成拇指厚的萝卜片,平铺簸箕里,或是天台围栏上一溜排开在阳光洒满的地方,曝晒半晌,层层装入坛子,加入放凉的盐开水,在坛口铺放一层干荷叶,再捆上一层薄膜密封,盖好外坛盖,放置阴凉处发酵,约摸两星期就可以吃了。当然,不同的蔬菜,以此同样的方式,亦能出品不同的酸香味美。
从坛中捞出酸菜也有讲究,母亲总一次次跟我们交待,要干净不沾水不沾油的筷子才能下坛。揭开坛盖,浓浓的酸香扑鼻,捞一片软弹的酸萝卜,捏在两指间,上下齿缝里“咔嚓咔嚓”,清脆爽滑,顿觉味蕾全开,尽享舌尖的惬意。农活忙时,母亲为省时耕作,就着老坛里的腌酸菜,一碗碗白花的米饭,也就有滋有味地填饱了肚腹。邻家婶婶炒酸辣魔芋,自家的刚入坛,还来不及成品,屋外声声的呼唤,母亲便装好了一碗相送。邻居们有说有笑,简单的时光,简单的快乐。
过去腌酸菜是劳动人们储备食物过冬的智慧,当今交通运输发达,天南地北的蔬菜,四季见鲜,上了桌的酸菜,已经不是因为生计所需要,是舌尖的久远记忆,是远在海外游子们的乡愁滋味,也可说是喧嚣世下,人们返璞归真的念想。
幸福的生活,需要藏味。生活本该丰富多彩,多一份滋味,多一份对岁月对生命的感动。
【九洲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