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觉得我一直有个姐姐。

二

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姐姐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那一年，学校里排练六一晚会，我参加了英语剧《小红帽》。姐姐也参加了。不过，我们的角色有天壤之别：她是主角小红帽，我是小红帽出场前跳简单的舞蹈来热场的小花。

我们一共有八朵小花，举着纸画出来的大大的红花挡住脸，随着音乐摇啊摇。跟我们一起做背景的还有几个小男孩扮演的小树，以及两个跟姐姐一般大的女孩在我们之间飞来飞去当蝴蝶。等我们跳完了，在舞台的角落里停一停，静静地等待姐姐扮演的小红帽迈着欢快的步伐出场。

在小小的我的心里，能够演小红帽是多么厉害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姐姐的英语说得真溜，而我连“Fly，fly，fly,butterfly”都唱不好。

姐姐又活泼，又漂亮，人缘好，老师都喜欢她。我沉默，长相平凡，不善交际，默默无闻。

三

还是在小学的时候。姐姐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她跳舞，她参加合唱队，她会画画，她还会弹钢琴。

跳舞，小红帽也是要跳舞的。我要向姐姐看齐。

于是，在学校组织的周六假日活动中，我报名舞蹈班，当然了，以姐姐的水平，她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基础班了。舞蹈班教的第一支舞就是“小红帽”。我真高兴呀，好像离姐姐近了一些呢。一学会这支舞，我就迫不及待地跳给爸爸妈妈看，爸爸妈妈都说我跳得好。

我更有信心了。尽管在那个舞蹈班，大多数人都比我小；她们比我矮，显得我是一个傻大个；她们的柔韧性比我好，劈叉下腰都不在话下，而我一般都做不到位；她们音乐感好，节奏踩得准，而我一旦跳错一步就接不下去——原来我跳舞根本就不是跟着音乐走的而是记住所有的动作然后硬生生靠着记忆背下来的。尽管如此，我还是认认真真开开心心地坚持在了舞蹈班。

直到舞蹈班要挑选一些小姑娘参加市里的舞蹈表演。我一直记得，那支舞的音乐叫《小纸船的梦》。老师教了我们最基础的动作，然后让所有人跳，她来挑。姐姐会在这支舞里领舞，我一定要入选。怀着这样的信念，我满怀希望地把我最好的水平展示给老师看。

但是，几乎没有悬念的，我落选了。我难过地走到教室后面坐下，把位置让给那些入选的同学，从这天起，老师就不会再教我们了，她要专门训练这些同学。

我坐在教室后面看着，心里还是不服气，明明我跳得也不比她们差呀。然后，机会来了，老师觉得人有点少，还要再挑两个。我鼓起勇气，毛遂自荐：“老师，我想参加。”天知道那时候我心里有多敞亮，满满的都是希望。老师盯着我审视良久，勉为其难地答应让我跟着一起练。

你以为我终于可以跟着姐姐一起跳舞了吗？不，人生就像过山车，总是在你以为到达了最高点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坠下。练了没多久，老师说，落选的同学以后就不用来上课了。我看到教室后面的同学们背着书包走了，心里暗暗窃喜。接着，老师走到我面前，说：“你也先回去吧。”

你是不是想说，这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不就是这么一个小挫折吗，也犯得着这么正正经经写出来吗？你不会理解的，一个刚刚小学二年级的小姑娘，向着自己小小的梦想努力，向着自己视为偶像的姐姐靠拢，满怀信心，却被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别天真了，你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我假装自己一点也没有受影响，但是时隔多年才知道，小学时留下的阴影可能这辈子都去不掉了。“你不行！那些小姑娘们都喜欢的舞蹈、唱歌、画画，你都不行！”

四

没错，我在报名舞蹈班的同时也报名了合唱队。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歌声是很好听的。而合唱队的确收下了我。

直到四年级，合唱队第二次选拔，老师发现我即使跟着钢琴伴奏也会走调。老师说：“你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但是合唱的话可能会带跑其他同学。以后有独唱项目了，你可以试试。”

我知道老师是在安慰我。我胆子不大，仪态也不从容大方，混在众人中间也许还能够上台表演，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撑不起场——我本来就不够自信。

不不不，我本来很自信的。在妈妈单位的聚会上，小小的我一般都会自告奋勇地表演节目的。后来就不自信了。

我还是离开了合唱队。独唱难道就会要一个走调的歌手吗？

五

那么画画的结果你也知道了。姐姐三年级就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了画画不知几级。我也报名画画考级了，以为自己画的很好看，然后证书上只有一个合格。

我不信邪，又参加了一次，还是“合格”。只要交了考级费，谁都会合格的吧。

六

你说我自卑得毫无理由。

你说我根本就不需要自卑，羡慕我的人不知凡几。

你说姐姐是我想象出来的。

没错。你说的都对。

我是独生子女。我只有比我大很多很多的堂哥表哥，没有姐姐。

我有妄想症。

姐姐是我的假想敌。姐姐是我认识的所有的拥有我羡慕的能力和特长的人。一旦我超越了一个假想敌，我又会给自己重新找一个。自始至终，我都活在姐姐的阴影下。我仰慕姐姐，我努力向姐姐看齐，同时，我嫉妒姐姐，我恨姐姐。

七

我大二了。

我记得我在上大学之前有许许多多的计划。大一一年，我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人。自欺欺人，觉得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昨天，我又看到姐姐了。

姐姐说，她10月份要去考雅思了，然后寒假去游学；姐姐说，她明年四月要去考韩语了，以后可以做韩翻赚钱；姐姐说，她做家教一个月挣1500元；姐姐说，她以后要去英国读研读博然后回国继续搞研究；姐姐说，她的理想职业是社会企业，她喜欢公益。

姐姐的人生多有规划，姐姐的大学多有目标，姐姐的生活多么充实。我呢，我在干什么？我在不停地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应该学中文，或者是历史；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英语六级单词都背不完；我懒懒散散地学着专业课；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

我已经作出选择，然后在这个工科院校，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八

姐姐，姐姐。

如果我真的有一个姐姐。一个能够不断提点我，给我做榜样的姐姐。我的生活会不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