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来书所询,草草奉复一二。
近岁来山中讲学者,往往多说“勿忘勿助”工夫甚难。问之,则云:“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难。”
区区因问之云:“忘是忘个甚么?助是助个甚么?”其人默然无对,始请问。区区因与说,我此间讲学,却只说个“必有事焉”,不说“勿忘勿助”。
“必有事焉”者只是时时去“集义”。若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间断,此便是忘了,即须“勿忘”;
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须“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间提撕警觉而已。
若是工夫原不间断,即不须更说“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须更说“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简易!何等洒脱自在!今却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悬空守着一个“勿忘勿助”,此正如烧锅煮饭,锅内不曾渍水下米,而乃专去添柴放火,不知毕竟煮出个甚么物来!
吾恐火候未及调停,而锅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种专在“勿忘勿助”上用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终日悬空去做个“勿忘”,又悬空去做个“勿助”,渀渀荡荡,全无实落下手处,究竟工夫只做得个沉空守寂,学成一个痴呆汉。
才遇些子事来,即便牵滞纷扰,不复能经纶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乃使之劳苦缠缚,担搁一生,皆由学术误人之故,甚可悯矣!
【译文】
你信中所提的问题,我简单回答如下。
最近来山里跟我讨论学问的,常常谈到“勿忘勿助”的功夫很难!我问其原因,他们说:“稍有意念就是拔苗助长,稍不注意呢,又落入‘忘’了,所以太难了!”
我问:“忘是忘记了什么呢?助又是助了个什么呢?”他们默然答不上来,便向我请教。
我就说,我这里讲学,不谈勿忘勿助,只说必有事焉。必有事焉,就是时时刻刻去集义,时时刻刻下这“必有事”的功夫,若是间断了,违背了,就是忘了,这时候就要勿忘;如果贪巧求速,老想快速见效,就是拔苗助长了,这就是助,就必须勿助。一切功夫,全在“必有事焉”上,“勿忘勿助”不过是给你提个醒。如果这功夫不中断,就不必再说“勿忘”;如果原本不求速效,就不必再说“勿助”。这功夫是何等明白简易,多么洒脱自在!今天你不去“必有事焉”上下功夫,空守个“勿忘勿助”,就像烧火煮饭,锅里放米放水,尽惦记着添柴放火,那你要煮出个什么东西来?我恐怕火候还没调停到位,锅已经烧裂了。
近日这些专注在“勿忘勿助”上用功的,病根就在这儿。成天悬空去做个“勿忘”,又悬空去做个“勿助”,茫茫荡荡,完全没有实际下手处,最终只落得个死守空寂,学成个痴呆汉。刚遇到一点事,就会心绪纷乱,啥也应付不了。这些人,也算是有志之士,却因此劳苦困扰,耽误一生,这都是错误的学问耽误人的缘故,真让人惋惜啊!
【浅谈】
1、本章讲《孟子》的“必有事焉”和“勿忘勿助”。先生主要强调“必有事焉”,一切良知有无,在事上磨,也就是时时集义,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2、“勿忘勿助”只是集义(事上磨)中的提醒而已。若时时保持觉知,活在当下,活在正念里,何必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忘了吗,需要帮助纠偏吗?烦不烦!
3、一切凭良心做事,凭良知做人,即“必有事焉”,凡事只是集义,只是致良知,也是格物,拿尺子仗量自己的行为,有此诚意在,何须他人或自己时刻提醒。
4、孔子说“随心所欲不逾矩”便是此意,集义就是致良知,勿忘勿助只是其中一个环节,一个精神警觉的状态,已被涵盖在致良知整个过程中了。
5、无论是集义、事上磨、致良知都是一个事,一个功夫,旨在复心之本体。人心之本体即天性,天性即天理。只讲勿忘勿助,便会陷入干锅添柴,无米烧火之笑谈,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