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有一丛木槿,正对着我家阳台。
刚来这里的时候,它还显得很瘦弱,一点不起眼。数年间已然生发得枝繁叶茂、生气勃勃了。
木槿是最平常不过的花木了,平常到无人欣赏。它难登大雅之堂,大多只生长于乡野田角地头。它不喜热闹,春风十里,它不同百花争艳;冬日素裹,它不与寒梅怒放。时入初夏,百花开尽,方始优雅绽放,虽无人赏花,仍是独自坚定展现朴素容颜。我素喜木槿。它不似牡丹艳得雍容而媚俗,也不似蔷薇香得浓烈而张扬。木槿花开时安安静静,安静得不扰众生。花香清远,若有似无,偏是凑近了嗅,才有一丝沁入心脾的鲜甜,恍似忘了身外光影。
小时候,家门口有一畦菜地,春种青菜豆角,秋栽萝卜番薯。左边是一条小径,把家与村道连在一起。路边还有片小竹园,生长着几杆肥瘦不一的青竹。小径不宽却有点长,两人并行稍嫌挤。两边栽满了木槿,层层叠叠,挨挨挤挤。其时,乡村的房前屋后,都种满了木槿,这是遮拦菜园最好的物事,廉价实用,且好养活。木槿从不挑剔生长的环境,越是贫瘠的土地越是长得好。跟庄户人一样的脾气秉性,越是艰难越是顽强。
初夏时节,木槿满目翠绿,鲜花开满枝头。野蜂在花丛中飞舞,嗡嗡作响。清风徐来,花枝摇曳,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小径上,斑斑点点,光影浮动。小径是乡人们干活必经的,农事重活多,挑担拎桶是寻常事。干累了,三两成群就着木槿树下歇晌,点一管旱烟,喝一缸俨茶,侃会儿东家长李家短,又回复到生龙活虎了。儿时的我常在这里消磨无忧无虑的时光。有时拿个小玻璃瓶捉木槿花蕊里的蜜蜂,或者看树根下的蚂蚁搬食物,很惊奇那小小的身体里为何有如此的力量?不过,最喜欢的是用土法蜘蛛网粘金甲虫。那个时代,金甲虫貌似是曾经最好的玩具了吧。被网住的金甲虫会被细细的涤纶线栓住一条后退,然后牵着另一头把它放飞,就像放风筝。金甲虫会飞,因了线的缘故不停地转圈,飞不动了就歇在木槿上,此时我就拆了线,任其离开……
种满木槿的小径正对着堂姐家的门。我开始上学堂启蒙时堂姐已经开始参加农事了。那年月女孩子能读几年书,会写名字已经不错了,堂姐也不例外。那时的堂姐穿着极朴素,都是自家棉花纺的线,农余自家织的布,素的很,没有小红裙,没有热裤。穿着土布衣服的堂姐却是那么娇俏,自然,匀称。不像如今的,一边不停扒拉着网红的美食,一边不停地抱怨长膘,粗茶淡饭的堂姐水灵极了,不用代购海淘,不施粉黛,不用修图,天然自带美颜。堂姐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用木槿花的汁液洗头发。堂姐有一头及腰的乌发,平时扎成了麻花辫。那时不像现在的生活这么富足,有玲琅满目的洗护用品,除了肥皂,庄户人家委实没有更好得了。每逢洗发,堂姐准会喊上我一起摘木槿花。脸盆里摘满花叶,就要放些水浸泡些许时候,约莫一盏茶后再揉搓花叶,有些青绿的汁液渐渐漾满盆中。堂姐散开皮筋,乌发如瀑布飞泄,世间绝美的风景。
后来,外出求学,小径走得少了。再后来,堂姐嫁人了,不用摘木槿花了。如今,木槿花连同那条小径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