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悲凄的呜咽所带来的郁郁寡欢,从接见日之后的一连几天,都在他心中萦绕,以至于在走队列时,不是踏错了步子,就是转错了方向,引得狱友们掩口葫芦而笑。
再不就是上课时,听到教员的提问,常常答非所问,驴头不对马嘴,惹得教员怒目而视,以为他不安心改造,故意违反监规狱纪。
“这种状态可不好哇。”老肥好心提醒他道,“这才是个开头,今后的日子长着呢。若混了个这个印象,那以后的想搞个减刑什么的,都是要大打折扣的。”
牛久之抹抹头上的汗水,无奈地对他说,“感谢老兄提醒。我知道,会注意,会尽快努力的。”他是那种情绪形的人,只要明了厉害,很快会调整过来。
可是,再到每月的接见日或者随后的几天,都故态复旧。让老肥都是摇着大脑袋,很为他叹气。
但忽一日,又到了接见那一天,他正麻木漠然看着同伴们喜气洋洋的笑脸,便听到一声吆喝:“牛久之,接见。”
他坐着没动,以为自己听错了。
“牛久之,接见。”那个声音提高了音量。
他欠起身,仔细聆听。
“咦,牛久之,磨蹭什么?叫你呢,接见。”
老肥也听见了,他正竖着耳朵呢,每到这天,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同时,也在等待着喊他接见这天纶般的声音。
“老牛,是叫你呢。楞着干嘛?”老肥说。
牛久之揉了揉耳朵,抹抹眼睛,待到确认是叫他无疑,便犹犹豫豫站起,心怀忐忑跟着管理员走。
一路上,脑海中迅速判断着这个突发事件,到底是何人来见他。是妻子?是女儿?是朋友?同事?还是同学?往日那些熟悉的面孔一齐涌了上来。
来到接见大厅,透过厚厚的那面大玻璃,牛久之看到一溜接见窗口,亲属们正通过对讲话筒在交谈着。玻璃的两面,外边的人是热切的面孔,而里面的面容却是复杂的木然的。
牛久之知道,面对亲人,除了有那种久违的亲切之外,更多的层面上就是百感交集,因为亲人们的到来,又会在一瞬间把以前的日子也一并带来,勾起对那逝去的遥远世界心灵的触摸。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外面宽敞的接见大厅,默默寻找着那个接见他的人。但那些椅子上坐着男男女女的各式各样的面孔,他一个也不认识。他揉了揉眼睛并睁得很大,还是没有一张熟悉的。心里犯着嘀咕:莫非搞错了?
但一想不会。管理员历来是很细心和认真的,绝对不会搞错。那么,到底是谁呢?正在胡思乱想,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叫:“牛久之,三号窗口。”
他赶紧小心凑过去,与此同时,也看到一个穿着咖啡色羽绒袄,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也快速走到三号窗口,牛久之在三号窗口坐下慢慢拿起对讲话筒时,那女人也从容坐下,拿起了话筒,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圆圆的白皙的脸,眼角边有几道鱼尾纹,但那眼睛却是明亮的。
“大哥,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吧?”女人热切地说。
“嗯,嗯,好好······好。”张永久乍一听到这久违的家乡话,热泪顿时涌出,点点滴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他吸了吸鼻子,正欲张嘴询问,却见那女人不停向他使眼色。
于是,他沉默下来,两眼望着她,耳朵也在捕捉着话筒里的声音。
“大哥,家里的事儿不用担心,小妹在家打理,一切都好。你安心在这儿,表现好好的,等着你回来呢。”女人边说,边望向他,还挤了挤眼睛。
牛久之心里揣摩着,这一定有隐情!于是,也顺着女人的口吻说道:“我在这里很好,政府对我们都很照顾。啥也不用发愁。”
“哦,那我就放心了。”女人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然后又说道:“大哥,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一些日常使用的东西。但按规定不让带进去。就给你充点钱吧。”
牛久之心里暖烘烘的,这才是家的味道啊。在刹那间,人间烟火在他心中弥漫,如此的温馨,如此的踏实。
整个接见过程就是那短短的十分钟,这十分钟是如此的宝贵,光是听着那女人操着一口地道的家乡话,其本身就令牛久之无限的陶醉。他只有不断地点头的份,心里一阵阵的暖流在奔涌。
末了,那女人笑吟吟说道:“大哥,我以后或一月或两个月来看你,你尽管安心哈。”
牛久之用力地点着头。
停止接见时间到了,当他依依不舍回转身离开接见室时,透过玻璃还看到那个齐耳短发圆圆脸的她站在外面向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