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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大学，广州成我的常住地，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外婆在世的时候，我回家的念头很频繁，因为她年纪大了，见一面少一面，我必须珍惜。
现在，她不在了，家里的牵挂就仅仅是父母了。每次回家，我都会静悄悄穿过房子边上的小路，右拐进入一个小寨子，这里只有泥沙小路，两边的房子塌的塌，破的破。仅有几间稍微好的屋子，还住着独居的老人家。沿着小沙路走到尽头右转，再路过2间旧房子，就到我日思夜想的老房子门前了。老房子门口有一米高的小矮墙，给屋子围了一个小小院子。如今杂草丛生，春天里花儿开得特别好。院子里的万年青依然长得很好，这是她生前的宝贝。我会站在门口，对着紧锁的木门轻轻说一句：“嫲，我来看你了”。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她会知道我来了。
时光匆匆，这一刻竟想不起来外婆是哪一年离开的。或许是因为心里一直惦记，我们梦里还能相见，她的世界离我并不远。
这个老房子，是我6岁前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地方。在我妈十几岁的时候，外公就病逝了。我妈在家排行最小，她出嫁后，外婆就孤身一人居住在老房子里，舅舅结婚已经搬进新房子。
外婆告诉我，我出生不久，我妈跟婆家闹矛盾，一气之下把我丢在石榴树下不管，等外婆去把我抱回来，我都饿瘦了。我从小体弱多病，外婆总认为就是那次饿坏造成的。
爷爷奶奶不待见我家，按我妈的说法是“重男轻女”，因为我是女孩子，他们看都不看一眼。更别说帮忙喂养了。父母迫于生计要外出打工，所以只能把我交给外婆。老房子承载了我年幼的生活时光。
我清晰记得那些有阳光的冬日午后，外婆在小院子用一根竹竿和一张床单搭成帘子，然后打一盆热乎乎的水，在帘子后面，趁着暖暖阳光给我洗澡。
外婆一门心思带我，有时候会忽略她自己的亲孙女。舅舅家的表姐比我大2岁，她曾经吐槽：
你知道阿嫲有多偏心你吗？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夏天，我妈没空带我们，叫我带着妹妹去找阿嫲，我们到阿嫲家，她拿着蒲扇正在给你扇风，你在睡午觉。她直接给我们一人一毛钱，叫我们自己去玩！
从表姐的回忆中，我逐渐褪去对奶奶的怨恨，我没有得到奶奶的关爱，可是我占了别人奶奶的爱，我应该感恩我拥有的。
外婆是她那个年代罕见识字的老人家，她会读不会写。她说小时候跟私塾的先生学过认字。识字量还挺大的，上过小学三年级的亲妈说外婆认识的字比她多。我猜想，外婆小时候一定是很好学的，只是条件不允许，学习时间太短暂了。
“吉星高照平安宅，福耀常临积善家”，这是外婆教我念的第一副对联。那时候我刚上幼儿园，对文字充满了兴趣，在家到处找文字问外婆怎么读，而墙上这2行字最显眼了！我一学就会，外婆也使劲夸我。整个幼儿园学了啥，我不记得了，唯独这2句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小学二年级，我数学学得很糟糕，考试成绩在及格线徘徊。有一次，姑丈问我：“你数学期末考试多少分？”
“70多。”我小心翼翼回答。
“小小年纪而已，成绩这么差，看来是读不了书的，过几年就可以出来干活了。”姑丈嘲讽我。我羞愧得差点就哭了。
外婆当场表示反对：“60分及格，她都及格了，很厉害了。”
真的很感谢外婆的回应，那句话拯救了我受伤的心灵！从那时候起，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努力读书，考个好成绩，让外婆骄傲。接下来，很神奇的事情便发生，我的成绩开始上升了！
大概是10岁那年，我爸妈回来了，不再外出打工了。我和外婆一起住进了爸妈新建的房子，外婆负责我们全家一日三餐和家务。晚上带着我和妹妹睡觉，我很黏她，所以我们三个人只能打横睡，外婆睡中间。每年除夕那一夜，她会回去老房子住一晚，而我，总是闹着跟她一起去。我特别喜欢跟着外婆在老房子度过除夕夜。
后来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外婆从我家搬出去了，回到老房子，一个人住。
我经常跑回去老房子看她。读书的时候，她希望能活着看到我上大学；毕业以后，她希望能活着看到我结婚；结婚以后，她希望能活着看到我生娃。她说她有点贪心，她想活很久，能看到我的娃也长大了。每次离别，外婆都万分不舍。
苹啊，你这一去，又不知道多久才回来？哪天我走了，可能你妈都不会告诉你。
“嫲，您长命百岁的，好吃饭好好睡觉，下次放假我又回来了。”
真正离别的时间始终还是来了，真的如外婆所言，我妈都没提前告诉我。而是表妹给我发了信息，说阿嫲已经吃不下东西了。那会儿我在外出的高铁上，眼泪哗啦流，赶紧买了能赶得上的高铁票，直奔老家。
老房子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外婆躺在那张我们曾经一起睡觉的沙发床上，蜷缩着，骨瘦如柴，仅有微弱的呼吸。距离上次见面才2个月，再见已是弥留之际。我握着她的手，“嫲，嫲，我是苹。”“你回来了。”她知道是我。那天下午，她开心地哼着潮剧，只喝一点点水。累了，便小睡一会儿，醒了，又说要喝点水。
她小睡的时候，我竟闪过一丝丝恐慌，如果，她从此不再醒来？可能是她知道我承受不了，傍晚我鬼使神差离开了老房子，赶回去公司处理紧急工作。第二天正当我快处理完工作，妈妈打电话说：“外嫲走了，很安详，你别哭。”
当我再回到老房子，门已经紧锁，无处话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