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这部”慰安妇“题材纪录片,以葬礼开头,以葬礼结束。
喧闹的丧队在纷飞的大雪里,将棺材从村落抬到山林,为阿婆下葬、立墓,入土为安。
落幕之时人群散去,山景寂寥。白雪皑皑到林木苍翠,好像一切都安静地流逝了。
导演拍摄得很克制,在影片中被采访的老人,无一不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眼红落泪,扭开头:“不说了,不说了。”
镜头只停留几秒,老人默默擦泪,然后便温柔地移开。
开拍之际,尚在人世的22位当年被迫成为“慰安妇”的老人,如今只有8位。那些长眠的奶奶,擦着眼泪说“不说了”的奶奶,如今真的没机会说了……
二战期间,战争所带来的灾难与屈辱几乎殃及了整个世界。幸存者们都正在老去,越来越少。
有人的苦难太苦,以致无人理解无法倾诉,只能将其咽进生命,一同归入尘土。
也有人历经折磨与仇恨,见识了太多魔鬼的恶毒,被历历在目的回忆煎熬,无法放下想要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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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网在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推出过“幸存者”系列报道,其中涵盖了慰安妇、细菌战受害者、遗留化武受害者、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无差别大轰炸幸存者、旅日劳工等各群体,他们亲口讲述了自己所遭受的战争伤害。
陈亚扁,生于1927年,陵水县鸟牙峒村人。
在未满15岁时便被日军抓去做慰安妇。
“我活不了多久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我是日军性暴力受害者!我要把我的经历告诉所有的人!”
日本兵把姐姐和嫂子赶出了家门,他们先用匕首割断了我身上系着的连着纺车的缠带,然后就把被吓得浑身发抖的我拉起来,进行轮奸……不管我怎样痛苦地哀求和拼命挣扎,他们都不理睬,直到我昏死过去才罢休。
从那以后,日本兵就经常来我家强暴我,有时抓到军营中留宿,有时还在村寨外强行施暴,我稍有不从就会遭到毒打。后来,日军就索性把我抓到砧板的军营里,一同被抓去的还有同村其他漂亮的姑娘。我们被关在两间简易的木屋内,成了固定的慰安妇,由日军士兵日夜轮班看守。每天晚上,我们都要遭受日本官兵的强暴,有时两三个,多时有四五个不等。
在军营中,我白天给日军做饭和收拾房子,夜里供日本官兵发泄性欲,有时白天也会遭到日军官兵的强暴。三个月后,砧板日军奉命把我送到百里之遥的崖县藤桥慰安所。在藤桥慰安所里,我被关在一个盒子式的木楼上,楼下还关着其他姊妹。晚上,来寻欢的日军官兵人来人往,整夜不断。我常常被糟蹋得失去知觉。
向远松,1928年出生,家住南京宝塔桥董家巷。
南京大屠杀时全家被赶进难民区,哥哥和叔叔遇害。
我们休息了一夜后再次出门去找哥哥,这次母亲打扮成老太太的模样和我一起出去寻找。我们首先去煤炭港的仓库一看究竟,但是日军将那里封锁了,我们只能来到江滩,到了那里把我们吓坏了。整个江滩全部都是死人,尸体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我们在尸体山中寻找着哥哥的尸体,翻来翻去还是没有找到,母亲说看来是不在了,就在伤心痛苦中回了难民区。
当天晚上日军进入难民区抓捕女人,难民区的女人们都是早有准备,把自己打扮成老太太,但日本人却抓她们的头发、看她们的皮肤来分辨。眼见她们疯狂地搜查,我们躲在角落中,在母亲身上盖上稻草,而我就装病睡在上面,安全保住了母亲。而我的同学一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他的母亲刘氏被5个日本人强奸而后致死,父亲也被日本人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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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犹太人大屠杀的幸存者,90多岁高龄的老先生曼尼·斯坦伯格,其自传体小说《呐喊——大屠杀回忆录》推出了中文译本。
他在序言中写道:
"随着此书的完稿,那段苦涩往事,那段自我逃出集中营后无时不桎梏我的煎熬,终是放下了。我自由了,身心魂,都是释然。在我晚年,我希望以《呐喊》一书向那些在欧洲集中营、犹太人隔离区还有劳动营的受难者们表示敬意,并希望人们铭记这些痛失至爱的幸存者。"
在书中,曼尼的13到19岁,从隔离区辗转到集中营,他成日所见的,是一幕幕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所闻的,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所经历的是暗无天日似乎永无止尽的饥饿,辱骂,毒打和一切非人的折磨。
纳粹入侵犹太人居住区时:
一阵可怕的声响传来,吓得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们跑到窗前向外望去,目睹了人这一生中最野蛮残虐的景象。那惨叫声令人胆寒,令我反胃——我看见几名年轻的波兰姑娘腿让人给绑着,身子就这么屈辱地暴露在外,几个纳粹在侵犯她们,残害她们,更是在奴役她们,给她们难以想象的折磨。
我对男女之事略有所知,都是父亲告诉我的。但眼前的一切和父亲说的那种风花雪月的浪漫不是一回事,完全是丑恶的暴虐。
又有几辆卡车缓缓开来,抓走了那些疯狂哭喊的少女。那些男人有老有少,但都是一副禽兽样,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女孩们的脸上则满是恐惧与痛苦。在蹂躏过这些少女后,那些畜生居然拿起白兰地洒向她们,然后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开了。那些孩子衣衫褴褛,遭受了身体上的虐待,已经没了生气。要用言语来形容这惨象完全是不可能的。
曼尼经过了无数辗转来到了在奥斯维辛集中营:
几天以后,我们终于抵达了这次旅程神秘的终点。那就是奥斯维辛,最臭名昭著的集中营。据说这里的毒气室日夜不停地进行着大屠杀。希望再次泯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死亡的威胁。
我们被命令脱下自己的衣服堆放在自己的脚边以便进行身体检查。检查结束后,他们命令我们一个个站出队伍,分组站到右边和左边。一边的人都会被处决,而另一边,谁知道呢?
分组已经结束,现在那一部分的人要被送去迎接他们的死亡。当医生转过脸去指示守卫带走另一组人时,我屏住了呼吸。为了盖过那些被送往焚尸炉的人群的痛哭尖叫,一群裸体吉卜赛女人砰砰地敲着鼓。如同送葬的进行曲,摄人心魄。四周充满痛苦和悲惨,犹如人间地狱。
我的理智几乎要崩溃,我把指甲深深地扎在肉里,试图把注意力从那些惨叫声上移开。 光着身子在队伍中站了几小时后,他们发给了我们新的制服。我们的旧衣服早就支离破碎。然后又发了我们一份面包、一小片香肠。这已经算是一顿大餐了。因为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任何东西了。我和所有人一样,狼吞虎咽地吃完。
然后我注意到德国守卫朝着我们大笑,就好像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刚发生一样。
“味道怎么样?你刚才吃的东西?”我听见一个守卫问道。
“好极了。”一个囚犯回答他。
“你喜欢就好。你刚才吃的是人肉。”
那人一阵呕吐。我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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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被说出来事,永远都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苦楚和残忍都埋在老人们沉默的眼泪里,和葬着受难者的土地中。
一辈子了,这些将回忆说出来90岁老人们,对那些屈辱残忍的记忆依然无法忘怀,却对爱与和平,生命与自由有着最真实的理解。
“希望中国和日本要一直友好,不要在打仗,因为一旦打仗,会有许多人死去的。”(陈林桃,山西幸存老人)
“你所应做的是尽量从其中领悟真理,不让怨恨充斥你的内心,怨恨只会毁了你。昨日已成过往,我们唯有向前一途。”(曼尼,呐喊——大屠杀回忆录)
“你们来看阿婆,阿婆就开心。”(李美金,湖南幸存老人)
受难者的温柔与纯净,才最让人难过心疼,我们终于醒悟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幸存者们大多已经逝去,缄口不能言了。
时间流失,我们束手无策,能做的唯有让记忆永存。记得地狱般的历史,也记得我们还身在人间。
感谢有力而温柔的记录者们,感谢将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诉说出来的受难者们,也感谢依然活着的,并好好活着的幸存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