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浓(六)—再读陈寅恪《柳传》二〇二、2024-07-19

玉镜  网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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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首云:愁思随时积,悲凉秋更深。何当临玉镜,无计挽金瓠。(自注:“时予有殇女之戚。”)肃肃飞乌鹊,冥冥啼蟪蛄。不堪儿女气,引满莫踌躇。

        先生笺释曰:寅恪案:此首可与下录卧子《乙亥除夕》七古(见《陈忠裕全集一三平露堂集》)相参证。“何当临玉镜”句用《世说新语 下 假谲类 温公丧妇》条并参徐孝穆编辑《玉台新咏》所以命名之故,斯皆世人习知者。至卧子于此句则指河东君而言也。“无计挽金瓠”句用《汉魏百三名家集 陈思王集一金瓠哀词》,卧子取以比其长女颀也。《陈卧子先生安雅堂稿一二瘗二女铭》云:“陈子长女名颀,生崇祯庚午之二月,殇于乙丑之七月,凡六岁。次女名颖,生辛未之八月,至十月死。二女皆陈子室张出也。”卧子甚珍爱此长女,其著述中涉及女颀者颇多,如《卧子自撰年谱 上 崇祯八年乙亥》条云“秋女颀殇焉”,并《陈忠裕全集一一平露堂集 乙亥除夕》七古一首、同书《一九平露堂集 舟行雨中有忆亡女》、《除夕有怀亡女》五律二首及同书《一九平露堂集 悼女颀诗》七绝七首等,可为例证。卧子赋诗之际女颀既逝,无计可以回生,河东君虽已离去,则犹冀其复返,情绪若此,所谓“不堪儿女气”者也。

        先生之意,是卧子之哀求河东君复返也。

        典故:玉镜,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假谲》:“温公(温峤)丧妇,从姑刘氏,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曰:‘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之余,乞粗存活,便足慰吾年,何敢希汝比?’却后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后遂以“镜台自献”为自荐为婿的典故。曹植《金瓠哀词》:序:金瓠,余之首女。虽未能言,固已授色知心矣。生十九旬而夭折,乃作此辞。辞曰:在襁褓而抚育,尚孩笑而未言。不终年而夭绝,何见罚于皇天?信吾罪之所招,悲弱子之无愆。去父母之怀抱,灭微骸于粪土。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肃肃,迅速、匆忙的样子。《诗经。召南。小星》:“肃肃宵征,抱衾与裯。”蟪蛄,蟪蛄夏生秋死,所以不知春秋。比喻生命短促或见识短浅。《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不堪,无法忍受。引,拉开弓,《孟子》: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其四诗意:一二句,愁苦的思绪是随时可以积累的,(到了)秋天,这个悲凉的(积累)更深了;三四句,如何才能像温矫那样自荐为婿,(又不能)挽回爱女之殇,(实在是办不到!)五六句,乌鹊匆匆飞过,蟪蛄暗中啼叫(胡案:言下之意,就是时不待我,盖此时河东君告知将行也);七八句,无法忍受儿女情长之气,拉满了弓就不再犹豫(胡案:之所以为拉弓非是酎酒,第六首有“天路皂雕开”。第十首有“昔人宜射猎,而我事雕虫”诸句,卧子自以为可以领兵,所以此时引弓射雕当为其派遣苦闷之法,非是浊酒也。且,此时卧子大病初愈,第一首又有“药饵日相谋'之说,酒不宜也)。

        是卧子之愁,以引弓为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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