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回到家,也没跟朋友联系。自己呆在家。偶尔看看书,打打游戏。当然,每天都会有好几个催收电话。机械地拿起,按下录音键,然后说,你是谁。

看上去这日子似乎平静如水,也似乎心安理得。

以前有朋友问过我,你很爱看书么。我忘了我那时候怎么回答。

我只记得,离开学校后,我很多年没再看书。这两年会偶尔翻起。两年前翻起的时候,也正是因为我陷入了深深的泥泞,焦虑,困惑。看了阿德勒,看了普通心理学等等。当如今回首,两年了,那些睡不着的日子都不能让自己走出来,如今反而掉进了深渊。

两年,一个明知沉沦的人,继续沉沦着。这两年都怎么过的。我不知道。当如今回想,我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刀子划过皮肤的人,在无比寂静的时光里,挨过了两年。今天,还在继续。

孤独这个词语很矫情。耻于提及。

可我的记忆里,有无数的孤独的片段。一个人呆在家里,行走在大街上,内心荒芜,世界空旷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声音。

两年多以前,我开始觉得我病了。我一直想找出来,我哪里病了。那些促使我的生活陷入了泥塘,让我焦虑和不安却又裹足不前的恶魔,潜伏在我身上。它到底是什么。

前天跟一个朋友聊天,聊到了原生家庭。我说,是的,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有些性格上的缺陷,来自于原生家庭的烙印。而我又觉得,或许不该把所有责任都推卸给那些久远的往事。我一直想找自己的病因,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他说我太偏执了。

或许是吧。

很多时候,我感觉到那个小孩他还在我心里。蹲在那个角落,胆怯地看着一切,拘谨,不安,敏感和不知所措。他只想蹲在那自己玩,或者躲在被窝里。我或许记得这个小孩很多事,又或许也忘了很多事。可我就是牢牢记得他这无助的样子。我想让那个小孩子离开我,或者我带他走出来,走到阳光下跟我一起奔跑。

《原生家庭》里,教我把一切写下来,像讲述一个故事一样,在那些往事里把自己剥离出来,跟他挥手告别。我写了五万八千字。可这五万八千字后,那个小孩的样子却变得愈加清晰,当我真诚地拥抱他的时候,我却发现我们愈加离不开彼此。

我忽然想起哪本书里的一段话,我忘了原话,却忽然想到,到底是那些苦难喜欢找我们,还是,是我们喜欢那些苦难罢了。那些痛苦,能唤醒我们最熟悉的记忆最熟悉的感觉,让我们自己怜悯自己。我们不自觉地在享受它。

多么讽刺。

我又想喝酒了。

那天出去跑步,给一个朋友看见,得知我回来后,于是晚上约出去喝酒。

以前也爱和他们一起喝酒,灯红酒绿的生活,也曾一度沉迷和沾沾自喜。一个朋友家里经营着酒店,一个是官二代。一个带着绿水鬼,一个开着雷克萨斯。此刻坐在那里,忽然觉得自惭形秽。

人到中年不如狗。

或许没有人嘲笑你。可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想起海浪,有人说,当潮水褪去,就可以看见谁没穿裤衩。

当青春在虚荣和躁动里消耗殆尽,剩下的是生命一望无际的虚无。很多时候,我都自觉一无所有。也很多时候,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那个一无所有的人,也许正是他的勇气,当他失无可失,也许这些都会成为他直面生命的力量。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走吧,带着你的饥渴走吧。披星戴月,披荆斩棘,在这一路的沙漠里走得虎虎生风。很多时候,我也觉得,或许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它安排我在这个境地里走一遭,我必须去体验这番绝境,这些痛苦不止是对自己的惩罚,或许它还有意义。对的,冥冥之中的它,希望我找到这些痛苦的意义,然后去重塑一个自我。黎明前的夜最为黑暗。在这两年里我走过无数漫漫的长夜,辗转反侧,在无数的黑夜里点燃一支烟,望着无垠的星河,那一刻所有自我安慰的鼓励和佯装坚强,都悉数破碎。幻灭的希望如同这振聋发聩的寂静,让耳膜发胀。

那天朋友说我太偏执了。我不知道。我企图找寻这一切的意义。甚至,这个找寻的过程我都不知道是否有意义。

很多年以前,看到一本书,名字叫《生活在别处》。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喜欢这句话。于是我买了下来,却没有看。但这句话却从此在我脑海里生根发芽。这些年我没听到它种子破壳的声音,也从不察觉到它是如何从破土而出到枝繁叶茂。但它就像一滴墨水,悄然沉淀和晕染进了我的生后。而如今我终于拿起它的时候,这些年的时光流过纸张,已浸染出发黄的痕迹。当我看完它的时候。我失望了。原来这些年,我记住的这句话,是一个讽刺。它不是一个肯定句,甚至不是一个陈述句。它是作者的嘴角轻微的一抿,意味深长,带着些许蔑笑。

它说,生活在此处,在当下。

而这些年,我给它赋予了感情,赋予了色彩,赋予了理想和希望。我把它当成远方,尽管路途遥远,但是远方山川大海,繁花锦簇。

那些寄托出去的理想,在这一刻在我瞳孔里如泡沫破碎,如路灯熄灭。万籁寂静。

我在想,或许,我给这句话所赋予的从来不是理想,而是逃避。因为所赋予它的意义从不能让我拥有一路高歌和坚定不移的姿态,而是让我蜷缩进自建的虚无的城堡。这个看上去美好的词语,成了我自以为的彼岸。尽管隔岸观花,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风雨飘摇过后,我看着彼岸的城堡轰然倒塌,没有震耳欲聋,只是唏嘘一声。然后一个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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