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抢占北平后,国民革命军第七集团军一二零师三八旅旅长沈杰标率军在郊区驻扎,并主持了驻房山县的日军和伪保安联队的受降仪式。
原是自民国十四年(1925)沈杰标跟随仝友德投奔了广州军政府,二十年来,仝友德带着他和同去的二十几人,先后经历了北伐战争、中原大战、抗日战争,如今,仝友德已不幸牺牲,沈杰标因身负战功,得以向上级申请,回到了记忆深处的北京。
这日上午,晴空万里,天气飒爽,房山县城南门外的一处空地上,沈杰标少将站在受降台后,注视着从远处跑步过来的上百个日军士兵和几十个宪兵。
长方形的空地外围满了观望的老百姓,人群熙攘拥挤,国军士兵横端步枪往外推人。
一众日本士兵和宪兵在空地上站列整齐,盛熙铁的伪保安联队从围观人群的一个豁口处入场,人堆里不断地有小土块和口水飞向黑衣队员。
这些二鬼子中,少数人曾在八年前以华北抗日救国同盟军士兵的身份向日军投降,对于撑过这种仪式并不觉得难熬。
黑衣队员尽数入场后,大土场明显充实起来,围观的人群里不时爆出叫骂声。
个别队员歪过脖子寻找骂人者,端着枪的国军士兵呵斥道:“瞅什么瞅?站好!”
一系列仪式按计划进行。
宫腾和黑田献了军刀,随后命令士兵和宪兵往一处空地上缴了枪。
顷刻间,以往以征服者姿态出现在大街上或村路上的日本兵,全都变成了俘虏,身上的恐怖气场随之消失。
即便如此,不少老百姓仍感害怕,面色忧惧。
盛熙铁第一眼瞅见今天主持受降仪式的中年军官时,尚且抱着混的态度,当他从那军官的五官上辨识出他便是沈杰标时,瞬间想起因自己而死亡的沈杰仁,立时心中发怵,脑袋麻木,几乎站立不住,自觉裤裆湿了一片。
他在沈旅长的蔑视与命令下,下令队员们把枪支堆放在受降台一旁。
二鬼子们重新列队后,沈杰标向在场的所有人庄重地宣告:“自今日起,房山县伪保安联队就地解散,人员暂由国军看押。国民政府将抽调干事,组成审理小组,处置宣判!”言毕,转头瞅着盛熙铁下令道:“现在,全体人员,向老百姓谢罪!”
近二百人的二鬼子混乱地背着预先记好的谢罪词。盛熙铁低头敷衍。
围观的人群听了一会儿,土块石块从各个方向飞来,砸得队员们一惊一怒,却不敢还击。
“狗汉奸!”
“狗腿子!”
“枪毙狗日的!”
……
怒骂声响彻整个场地。
盛熙铁一边喃喃地应付着,一边想着沈杰标方才所说的“处置审判”,不禁渐觉眩晕,他对自己的罪行再也清楚不过,如果处治起来,怕是枪毙几次仍然死有余辜。
他自觉耳畔的声音逐渐模糊,即将被处决的末日感愈来愈重,连后来沈杰标下令将日本兵用卡车押往北平的命令也听得恍惚,两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脚,身旁一个随从扶住他,安抚道:“盛队长,投降仪式结束了。盛队长……”
……
“啊?噢,沈旅长,您叫我?”
盛熙铁向沈杰标回道,沈杰标在一片混乱中说:“怎么吓成这个样子了?走,跟我走一趟。”
盛熙铁惊恐地问:“去哪儿?”
沈杰标大度地嘲笑道:“看把你吓的,到我那儿去坐坐。”
恐惧的盛熙铁觉出沈杰标目前尚未将哥哥的死与自己联系起来,心下稍宽,暗道:“娘的,我也活够了,既然跑不了,就拼他一回!”
两人各乘一辆吉普车,一路驰骋到沈杰标在县城里的一座小楼前。
进了门,盛熙铁仍然止不住地双手发抖。
沈杰标吩咐一个随从洗水果泡茶。
盛熙铁诚惶诚恐地站着。
沈杰标走到桌前,把手枪掏出来,放进抽屉,说:“盛队长,别怕,坐,坐,咱们好好聊一聊。”
盛熙铁担心湿裤子会污染了沙发,说:“罪人不敢坐。”
沈杰标走到沙发前,礼让道:“叫你来,是想了解点儿情况,你先吃着,别怕,我又不抓你,不枪毙你。坐,坐下。”
盛熙铁如释重负:“我裤子脏,就站着听您训话。”
沈杰标盯一眼他的裤裆,似有水痕,嘲笑了几句,说:“那就站着吧,站着吧。”
盛熙铁挤出笑容,问道:“旅长,您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沈杰标背靠沙发,说:“你别急,也别怕,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别蒙我就成。”
盛熙铁连忙说:“哪儿敢,哪儿敢。”
沈杰标翘着二郎腿说:“国军接收北平和周边的县城之后,今后,就要跟盘踞在北平东南西北的共军作战……对于你们保安联队,上峰的政策是先解散后重组,这中间,要枪毙一部分罪大恶极之人,其余的可以留用。叫你来,就谈这么个事儿。”
盛熙铁心头一松,又忐忑不安,不知谁会被点名枪毙。
沈杰标见他神色忧惧,说:“这么做,已经是宽大处理了……”
盛熙铁急忙说:“是,是,我们罪该万死,承蒙您和政府宽厚对待……”
沈杰标喷一口烟:“日本降兵,我们不也要放他们回国吗?何必要对自己人下狠手?要枪毙的,只是些不可饶恕的人,你放心,你和你的人,都会安然无恙的。”
盛熙铁心安下来,鼓起勇气说:“您要我怎么做,我一定好好效劳!”
沈杰标想了一下,思虑着说:“你一会儿拟一份名单,不要超过二十人,准备过几天在惩处全县汉奸的大会上枪毙示众。”
盛熙铁一怔,为难地说:“这可能有点儿多,您有所不知,日本人投降前,共军曾经和我们交过手,我的弟兄们折了不少,如果一下子再枪毙二十个,我没法跟他们家里人交代。刚才,大家也都看见您叫我一块儿来这儿,哪天要是一枪毙,谁都明白是我选的人……”
沈杰标吸着烟听完,说:“你的难处我理解,我也是带兵的嘛,呃……那这么办,你选上十个,另外从监狱拉十个重刑犯出来,换上你们那身皮。”
盛熙铁忙说:“好,好,这办法好。”
沈杰标郑重地说:“今天你那些人我都见过,你可别选错了。”
盛熙铁微微一愣,陪笑道:“那绝不会。我也明白,您这么做,就是为了起个净化作用。我选些罪大恶极的,也向老百姓显示一下我们洗心革面的决心。”
沈杰标感觉此人太过油滑,说:“你明白就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对我一定要忠心,今后咱俩还要长期相处。如果你人真的不赖,队伍改组重建后,你还当队长,保安队队长,也可能叫团长,保安团团长。本来,上边儿是要派人来当的,我是觉得你熟悉情况……”
盛熙铁听了,一时大喜过望:“旅长,承蒙您关照,鄙人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沈杰标轻嗯一声:“别这么客气,感激不感激,可不在嘴上。”
盛熙铁一笑:“旅长,您这可是放了我一条生路,还继续给官儿做。今后,您让兄弟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没半个不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