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终归于明。这时期，徙居齐安一带的蒙古人皆化为汉人，逃进大别山里，多为童姓、王姓、叶姓、李姓。清代《黄安县志·氏族》载：“沙河王胜，始祖百大，曾为元代官‘百户’，其孙也先不花表封‘提领王’，平章齐安路兼封邑桃花，遂居黄安，卒赠‘恒阳王’，子孙因以王爵为姓。今仍多居于桃花一带，散居城关、高桥、二程等地。”还有一个具体说法：元末明初，一万多蒙古士兵在蒙古王爷也先不花的率领下，投降朱元璋，被朱元璋从北方边境南迁，安置在黄麻一带，以分散北方边境残存的蒙古军事实力。现代军事家王建安、王近山，地质学家李四光，皆自称是蒙古族人。中原一带被冲击的蒙古族，随后纷纷改姓迁入，给五水蛮区域带来相似的粗犷气质，但身材高大。鸭蛋洲的叶姓、李姓人家皆高大而偏胖，应该乃蒙古族后裔。

元末农民起义的首倡者，是齐安人徐寿辉，不久被杀，派生出陈友谅、明玉珍两股势力。徐寿辉在齐安境内大别山区的天堂寨发动红巾军起义，进而在蕲水建立天完国。其丞相、元帅是齐安盘龙人倪文俊，渔民出身，擅长水战，为齐安倪氏先祖（我此后的大学老乡女同学梅，应该为其后裔，因为这姓氏在齐安极少，仅此一支）；其军师、太师是齐安城内的铁匠邹普胜，善于谋略，治军作战方略里，必定包含着自己的“打铁理论”。随后，天完国都城被迁移至汉皋，倪文俊自恃功高盖主，欲杀徐寿辉而自立，阴谋败露后，逃亡齐安，反被手下陈友谅杀死。陈友谅自称汉王，挟持徐寿辉东征，在采石矶杀其自立，改国号为大汉（恢复汉人天下）。渔民出身的他，擅长水战，与朱元璋在鄱阳湖、金陵展开决战，开始势头勇猛，后因中康茂才之诈降计而旋败，不幸被流矢射杀。他死后，元末第一猛人、太尉张定边护送其尸体返回汉皋，葬于蛇山脚下，并拥立其子陈理为帝，终因被长期围城而投降于朱元璋。在元末的十八路义军中，源自义门蕲水庄的陈友谅，敢作敢当，豪气冲天，对部将和妃子很有英雄之风，而且是唯一没有中途向元廷归顺招安的一支。张士诚、朱元璋等领袖都反复投降，反复背叛，且在战争中耍尽阴谋诡计，手段下作。陈友谅与朱元璋之争，类似项羽与刘邦之争。陈友谅在明代《元史》和当代《倚天屠龙记》中均被黑化。我昔日在黄鹤楼山脚下游玩时，偶见陈友谅墓和牌坊，觉得奇怪，只因墓碑被人放倒，长期反扣于石阶，由此躲过了“破四旧”的劫难。此处并不寂寞，乃其大汉国都之北门，毗邻黄鹤楼、孙中山雕像、岳飞雕像，江对面龟山，亦有鲁肃墓、祢衡墓、桃花夫人庙、伯牙台、向警予墓、黄兴雕像、曹操雕像。

在朱元璋征服陈友谅、张士诚的过程中，齐安蕲水籍大将康茂才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他是陈友谅的故交，可以设局诱敌，又是元廷任命的淮西都元帅，熟悉江南一带。其后，他跟随徐达北伐，收复齐鲁、中原，夺取汉中，病逝于途中。朱元璋对其评价曰：“朕观尔胸怀磊落，故释前采石连兵之忿，用为腹心，抚同骨肉。”遂追封康茂才为蕲国公，葬于孝陵之侧，由宋濂作墓志铭。康茂才与陈友谅同乡，但作为元朝官员，组织地方团练武装，抗击徐寿辉的红巾军，后在采石矶、天宁洲、金陵抗击朱元璋大将常遇春部，最后走投无路，才投降朱元璋。康茂才属于诸葛亮式的将领，善于组织、安抚、建设、屯田、供应等治理工作，因此若是能够活到洪武后期，必定是一位出色的贤相。其长子康铎10岁成为太子朱标的伴读，后奉命在凤阳屯田，跟随徐达北征，继承蕲水侯，享有很高的待遇。尤其是随傅友德南征，平定云贵，亦主事屯田，操劳多时，不幸中途病逝，年仅23岁，追封为蕲国公。傅友德和沐英将30万明军屯田于云贵，名曰屯堡，长期居住于此，且驻军、军户与西南蛮夷逐渐通婚、共融，形成具有汉夷结合的“云贵苗”。清初，云贵总督将这些军户改为农户，使得他们以苗族习俗为幌子，至今保留着明朝军队的文化习俗。应该说，康铎的最初功劳是重要的。

明代初期，齐安城再次扩建，保持军事战略意义，强调文化教育作用。早在西汉初期，新洲建有问津书院，为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南宋末年，齐安城建有河东书院，据明代王圻《续文献通考》记载，南宋时全国最有名声的书院有23所，问津书院、河东书院均位列其中。正德年间，齐安城内开设儒学学宫，即官办的府学贡院，规模宏大，有大成殿（文庙）、明伦堂、诸生号房等建筑，大兴文教事业。这里是府学所在地，每年招收大量廪生入学就读。这里是府试所在地，每年举行应试秀才的各种考试。晚清同治年间，江夏人程之桢担任齐安教谕，1866年，奉命募捐钱财，修复被太平军捣毁的府学文庙，工程耗资巨大，未出丝毫差错，受到荆江学政张之洞的赏识，奏请升为齐安学正。1870年，他主持新洲的问津书院春祭大典。这两座文庙是齐安府学子的朝圣地，至今犹在，不过主要建筑于一百年后被青年学生们捣毁，二十年后又重修。府学是诸多学子起飞梦想的地方，留有清初状元刘子壮等人的题咏。从这里走出的历史名人，有儒学家耿定向、医药学家李时珍、首辅姚明恭、诗人杜濬、状元刘子壮、状元陈沆、国民政府司法院长居正、国学大师黄侃、国学大师汤用彤、科学家李四光、国家副主席董必武等人。明清时期，齐安府举子中进士的人很多，占据全省三分之一有余，齐安县先后被誉为“荆江进士第二县”“荆江进士第一县”。明清时期，荆江全省共有文状元五名，分别为任亨泰、张懋修、刘子壮、蒋立镛、陈沆，而齐安刘子壮、陈沆占据两席，而且都是文学家。

张懋修依赖父亲张居正夺得文魁，最大贡献是编订《张居正全集》。张居正共有八子，意欲一一安排，且仿效秦桧作风，邀请青年才俊陪考映衬，遂打压、得罪了汤显祖，我的明代文化偶像之一。万历五年，汤显祖与好友沈懋学进京赶考，沈懋学接受张居正的邀约，而汤显祖谢绝说：“吾不敢从处女子失身也。”沈懋学被点为状元，榜眼是张嗣修，而汤显祖名落孙山。万历八年，张懋修中状元，张敬修中进士，汤显祖依然榜上无名。此后，张居正只能依靠恩萌来安排剩下的五子。我去江南仙都山区游玩，发现张懋修隐居之地，乃张居正倒台后，为其门生接纳，躲避风头。我去仙都附近的遂昌游玩，发现这里是汤显祖做知县的地方，其《牡丹亭》“劝农”一出的情节，应该取材于自己在此为官的亲身经历。齐安籍作家熊召政以历史小说《张居正》获茅盾文学奖，且被拍成电视剧《风禾尽起张居正》，但是不得不说，他对荆江老乡张居正多有溢美之词。他忘记了“主体辩证法”，抑或“心灵辩证法”。姚雪垠的《李自成》亦有此种瑕疵。

自幼立志悬壶济世的蕲水人李时珍，跟六朝时到鄂渚修仙布道的葛洪、郭璞一样，是我所喜欢的“百科全书派”，天文地理，无不知晓。14岁时，他随父到齐安府应试，中秀才，其后三次赴汉皋应试举人，均不第，于是决心弃儒学医，钻研医学。他在故乡行医多年，善于总结经验，成为地方名医，后利用在蕲水、汉皋、燕京做客入职之机，遍览荆王府、楚王府、太医院的藏书。辞职还乡后，他效仿神农尝百草、司马迁遍访名胜古迹的考察精神，远赴武当山、庐山、牛首山等名山大川实地勘察，收集了众多药物标本和处方，又向渔人、樵夫、农民、车夫、药工、捕蛇者学习，历经27年，写成了192万字的《本草纲目》。该书是中国古代最系统、最完整、最科学的一部医药学著作，被誉为“东方医药巨典”，而且因对世界医药学、植物学、动物学、矿物学、化学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被达尔文誉为“中国古代百科全书”。很多年以后，我和苗苗在鄂渚一家名为“蕲水艾灸”的理疗店接受艾灸，其方法异于别家，店内张贴李时珍画像与简介，便建议店主购置一本精装本的《本草纲目》，作为“镇店之宝”。

明代中期，齐安府所辖西部麻城、盘龙、齐安的交界处，大别山西部一带，土匪横行，烧杀淫掠，彪悍异常，多为五水蛮、蒙古族后裔，为三县衙门相互推诿，管理不及，以致官民苦不堪言。这里盛产土匪、地痞、恶霸、流氓、兵痞、贪官。连通东西南北的官道，让一些往来客商避而远之，因为这里有衙门的敲诈，也有土匪的抢劫。一个致仕归乡的大员经过此地，被衙门勒索过路费、保护费，被送出官道，又遭到土匪的抢夺，连年轻女眷也被抢走了。大员返回县衙告状，又被收取抓捕费、诉讼费，身无分文，被逐出大堂。土匪们对富户乡绅、在任官员、钦差大臣都一律抢夺。生于麻城的朝廷大员耿定向上书建议，三处合成黄安，人口约为7万，仍归属齐安府，便于集中管理，被后世誉为“黄安之父”。

黄安建县未久，耿定向邀请能言善辩的才俊后学、学术新星李贽前来讲学，教化土人，传播儒学。李贽到来后，与耿定向之弟耿定理等黄安文人学者畅游天台山、五云山等地，酬唱诗文，引来大批文人墨客、崇佛学者聚集该县，追踪新风，书院遍布，被誉为“惟楚有才，楚亦在黄”。李贽之于齐安文教与推介，堪与苏轼相提并论。李贽属“王学左派”，主张儒禅结合，倡导童心本体，思想异端，甚至提出“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的政治理想，逐渐为耿定向所不容。他晚年辞官，应挚友耿定理之约，重返黄安，寄居其家，一起隐居，为生死交。不料后者三年后去世，李贽送家眷归还岭南泉州，转至麻城，投奔另一好友周思敬，定居于芝佛院十三年。寺院位于县城东北的龙潭湖（亦称龙湖），依山临水，风景秀丽。他以讲学为生，先后招生几千人，且注重趣味教学、自然教学，教导孩子们蹦蹦跳跳翻跟斗，大声读书震天吼，白天参加家里的农业劳动，夜晚上课，将自我与自然结合起来，将知识教育与劳动教育结合起来，培养孩子的自然人性和综合能力，避免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他破天荒地公开招收一些女弟子，还著文为女性辩护，为女性争取教育权和话语权，主张男女平等，且称赞其女学生梅澹然“有端的知见”，“男子未易及之”。讲学、著述之余，他效仿陶渊明、苏东坡，勉力开荒、种粮、种菜，像是一个普通农民。

李贽每次讲课，无论寺庙山林，都会引来众人听讲，且无论和尚、农民、樵夫、妇女，以致万人空巷。此举每每引得舆论哗然，“一境如狂”，被视为“大明第一狂人”，乃至是“妖儒”。他跟保守派耿定向进行不屈斗争，指责其学乃“假道学”，见其挚友何心隐落难而不搭救，还满嘴“良知”“道德”，因此多次遭到耿定向等人的迫害。后者辩论不及，且无耿定理从中斡旋，于是勾结地方官吏，雇佣流氓打手，四处驱逐李贽，捣毁其芝佛院学堂，及其准备死后葬骨的石塔。李贽被迫远走他乡，但继续遭到迫害，被捕入狱，不愿被押解归泉州，遂以剃发为名，夺下理发师的剃刀，割断自己的喉咙，死于狱中。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的最后一章专论李贽说：“李贽的悲剧不仅属于个人，也属于他所生活的时代。传统的政治已经凝固，类似宗教改革或者文艺复兴的新生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孕育。社会环境把个人理智上的自由压缩在极小的限度之内，人的廉洁和诚信，也只能长为灌木，不能形成丛林。”现代熊十力衣钵于李贽，亦剃发留须，时常自称“菩萨”，晚景极其凄凉。他时常穿一件褪色的灰布长衫，没有扣绊，腰间胡乱扎一根麻绳，独自到街上去，跌跌撞撞，不断哭泣，反复嘟囔着：“中国文化完了。”此情此景，颇似楚狂人接舆，剪去头发，逢人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李贽在黄麻剃发留须，写出《焚书》《藏书》《遗书》等系列著作及其初稿，并引得众多文人学者前来膜拜，其影响力堪比王阳明，对晚明文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其间，“公安三袁”陪他在麻城龙潭湖住了三个月，诗文唱和，而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跟他三次见面，讨论宗教问题。李贽还大力倡导通俗文学，极力推崇《水浒传》，将其定为“第五才子书”，并为之做评点和序言，大大提升了《水浒传》的文学地位（《水浒传》评点为另一狂人金圣叹所继承，深得李贽心法）。他还为《西游记》做评点，成为其中最经典者。在其影响下，黄麻书院林立，重视家族子弟教育，与新洲问津书院一起（王阳明、耿定向、耿定理，以及东林党人邹元标、顾宪成、高攀龙等，纷纷来此讲学，因此还遭到魏忠贤的迫害），俨然成为中国文化圣地之一。此外，冯梦龙被邀请在黄麻一带书院讲学，先后达六年之久，讲授“五经”之《春秋》要义，将讲义编为《麟经指月》，成为明末和清代科举考试的必备参考书。同时还编成笔记小说集《古今谭概》，又名《古今笑史》，为中国古代笑话大全。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是苏轼，尤其是谪居齐安期间，以其诙谐幽默的性格，留下诸多笑话，足见冯梦龙利用在齐安讲学之机，搜集苏轼言行之广深。他还在此编订出版了《三遂平妖传》《古今小说》，前者是《西游记》《封神演义》之外的重要神魔小说，而后者又名《喻世明言》，为“三言”系列的第一部。“三言”中苏轼故事有4个，是故事最多的历史名人。

此时节，麻城人、武状元出身、曾任锦衣卫指挥、喜欢收藏的刘承禧，偶得《金瓶梅》手抄本，送给“公安三袁”和冯梦龙阅读，得到首肯，在冯梦龙的建议下，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大胆携全本赴苏州付梓，是《金瓶梅词话》的首刻本，极其珍贵。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亦指出，“今惟麻城刘涎白（延伯）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刘承禧家还藏有三百多部元杂剧的原稿，为其任锦衣卫指挥时，分别从宫廷御戏监、汤显祖家里抄录。这些藏本后被臧懋循借去，以己意为之，妄自加以增删修订，于是有了明刊本的《元曲选》100种（部）。臧懋循在《序言》中说：“予家藏杂剧多秘本，顷过黄，从刘延伯借得二百五十种，云录之御戏监，与今坊本不同。因为校订，摘其佳者若干，以甲乙厘成十集。”他在《寄谢在杭书》中又说：“还从麻城于锦衣刘延伯家，得抄本杂剧三百余种。世所称元人词尽，是矣。其去取出汤义仍手，然止二十余种稍佳，余甚鄙俚不足观，反不如坊间诸刻，皆其最工者也。”该书出版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五年后臧懋循、刘承禧先后去世。臧懋循版的《元曲选》遭到后世的纷纷指责，而刘承禧家的原版惜乎后来不知去向。

明末清初，李自成、张献忠转战于荆江一带，对蕲水、汉皋等地多有屠城，与唐末黄巢做派无异，且多次攻克、驻守齐安。李自成在此发布《剿兵安民檄》，张献忠在此“驱妇女铲城，寻杀之以填堑”。张献忠特别歧视女人，据《明史》载，随后“献忠欲渡洞庭湖，卜于神，不吉，投珓而询。将渡，风大作，献忠怒，连巨舟千艘，载妇女焚之，火光夜如昼。”每次听闻李自成、张献忠前来，齐安城内民众都吓得四处逃散。明军与农民军在此拉锯，几进几出。在抵御李自成、张献忠、清军时，原属五水蛮的齐安人高度戒备，齐安府各县山寨林立，遍布大别山脉，大小山寨300多处，至今尚有诸多遗址。明末清初乱世中，在各地农民起义的影响之下，长江沿线的江南地区，还发生令人震惊的“明季奴变”，即众多富户的奴仆们利用乱局，开展翻身运动，一则争权，一则复仇。麻城的奴仆们还组织“里仁会”，负责统一指挥，一起殴打富户，索要身契，撕毁田契，烧毁房屋，杀死主人，占据田产，散发粮食，抢占女人。张献忠攻打麻城时，他们偷偷开门投降，而张献忠在麻城招募士兵时，他们率众加入其农民军，约有6万人。张献忠入蜀后，他们成为那里的移民。张献忠余部归顺被洪承畴迫而西进的南明政权，在李定国的率领下，南下转移，拥永历帝入缅甸，最终被吴三桂剿除，而李定国愤而病逝。李自成余部迫而西进，形成“夔东十三家”，在李来亨的率领下，占据茅麓山等巴山，也即昭君故里之所在，弹尽粮绝，最终被周边四省官军联合剿除。李自成之孙李来亨率妻儿投火自焚。很多年以后，我两次探访神农架，均经过兴山县，看见公路两边皆为崇山峻岭，给人极度压抑之感。《兴山县志》云其得名：“环邑皆山，县治兴起于群山之中”。。

十年后，康熙十二年（1673），“三藩之乱”爆发，平南王吴三桂由云滇北伐，占据湖湘，直指荆江。此时，麻城“东山起义”应运而生，不满剃发易服等满清暴政，主张反清复明。趁此良机，齐安各县山寨以“四十八寨”为主，包括东山寨、天堂寨、天柱山寨、天台山寨，会同周边省份势力，并与吴三桂联络，汇合一处，开展声势浩大的反清起义活动。齐安府同知、三晋人于成龙进驻麻城歧亭，斩杀4万多人，且利用“于青天”的廉洁形象收买人心，耍尽计谋，瓦解斗志，最终镇压并招安齐安乱民。因黄安、麻城一带是五水蛮的核心区，清初实行“湖广填西蜀”时，约有15万黄麻人被移民于西蜀，几乎全部被迁走，占据荆江移民总数一半，占据各地移民总数十分之一。五水蛮最初源自巴蛮，此时节又迁回巴蜀之地。西蜀现代著名作家李劼人的先祖，正是其中一份子。自元初至清初的几次移民填西蜀，麻城人每每最多，因此麻城成为中国古代“八大移民发源地”之一，对中国历史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比如现代川军在抗战时期极其勇猛，当代武斗最严重的地区是西蜀。清末，齐安学者王葆心被礼部聘为礼学馆纂修，在搜集资料、编修史书的空余时间，私自撰写《宋季淮西六寨纪事》和《圻黄四十八寨纪事》，将宋末和明末鄂东人的叛乱塑造成义士之举，宣扬民族气节，鼓舞人民御外，且对于成龙颇有微词。这是两份极其珍贵的齐安史料。赤壁公园原有于公祠，于特殊时期被毁，后不复重建，概因于公屠杀乡人太多。

明末清初，齐安府出了两位著名本土诗人。杜濬，字茶村，乌林高坪宋墙人，晚明太学生，长于诗歌，著有《变雅堂集》。杜濬鄙视同乡状元刘子壮入仕献策，鄙视变节的东林党魁钱谦益，长期隐居于金陵钟山、鸡鸣山，不见来客。他少时作诗，风格清新自然，如《咏苏东坡》：“堂堂复堂堂，子瞻出峨眉。早读范滂传，晚和渊明诗。”入清后，风格浑厚悲凉，近乎杜甫，如《虞姬》：“年少当场秋思深，座中楚客最知音。八千子弟封侯去，唯有虞兮不负心。”王士祯称其为“楚中诗圣”，方苞为之作墓志铭。齐安县城八卦井曾有茶村祠，与岳王庙相邻，文武相映，民族气节极其浓郁，惜乎毁于1938年日军战火，后未重修。齐安当代建有茶村诗社、赤壁诗社，出版《茶村诗词》《赤壁诗词》刊物，以创作古体诗词为主，为齐安诗人、文人的艺术圣地。很多年以后，我赴金陵求学，时常游历钟山、鸡鸣山，流连忘返，愿意隐居于此。

另一诗人顾景星蕲水人，与杜濬齐名，入清后屡征不仕，以明朝遗民著称于世，都是崇尚气节的大名士。他15岁赴齐安参加院试，一举夺魁，名震全府，被誉为“江夏神童”“博通君子”。《四库全书存目提要》评价他说：“记诵渊博，才气尤纵横不羁；诗文雄赡，亦为一时之霸才。”生平著述宏丰，共有430卷之多。《四库全书》编入其《来耕集》《南渡集》《黄公说字》。其代表作为《白茅堂集》，包括乐府民歌、诗赋、策论、志论、奏疏、史论、传记、序文、铭诔、杂著等，共46卷，属于“百科全书派”。他与“药圣”李时珍为世交，在《白茅堂集》收录《李时珍传》一文，颇通医药学。外甥曹寅先后任銮仪卫治仪正、苏州织造、江宁织造，喜爱文学，与顾景星、洪升等名士过从甚密。曹寅著有《楝亭诗钞》，录诗《春日过顾赤方先生寓居》。其孙曹雪芹著有“四大名著之首”《红楼梦》，小说中对先祖遗留的《楝亭诗钞》和《白茅堂集》多有借鉴，可谓颇得家传，比如《白茅堂集》有诗“菱湾荇渚漫轻过，天净无云水无波”，可视为“紫菱洲”的出处。其冷香丸、养荣丸等医药知识，应得自《李时珍传》一文。明末吴承恩曾任职于蕲水荆王府，结识辞职还乡多年、在荆王府作客的李时珍，成为忘年之交，随即投入撰写《西游记》，其100回故事，有50回涉及诸多神妙药方、养生经验，应得益于李时珍的亲身传授。其时，李时珍正着手修撰《本草纲目》，跟《红楼梦》一样，披阅十载，反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