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因为狼牙这个引子，话赶话，母女俩又一次吵将起来。李怡说，她决不会活成母亲那个样子，彭淑萍鄙视地对她竖起小拇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除了她俩，其他人都看得分明，她们的每次争吵，根本原因不是别的，都是因为，她俩的性格，实在太像了。
又一次陷入冷战，而这次，不知会持续多长时间。
李怡郁闷，彭淑萍和她作对似的，第二天，像个没事人一样，比她还早出门，开张去了。
这么早，有生意才鬼了！李怡看着母亲推着车子出门，在心里嘀咕，她觉得，母亲就是记恨昨儿晚上的事。
又不是只你会记仇！这样想着，她也锁门，迅速走了。
彭淑萍这么早出去，一是和女儿赌气，二是想寻个开张的好地方。
她之前想的是在三中门口摆摊。三中是县初中，中午放学是生意高峰。她到三中门口一看，有四五家在卖早点，其中就有卖凉皮的，人家还带的稀饭。
彭淑萍一到，那四五家都对她虎视眈眈，另几家看清她只卖凉皮，马上幸灾乐祸地看向卖凉皮的。等上课铃一响，学校门一关，那家老板娘先发制人，没好气地对彭淑萍说，她家在这儿已经两年多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人家是夫妻店，老板娘说话时，老板拿刀把案板剁得嘣嘣响，她胆怯了，悄没声推着车子离开。
02
转到二中门口，情况大同小异，结果殊途同归。
就这样，她在县里转了多半早上，直到十点多，也没寻到个最合适的地方。
彭淑萍心里非常郁闷。今儿开张，她憋着一肚子气，想来个开门大吉，晚上拿一叠票子回去，好好在李怡跟前显摆显摆，照这样下去，显摆不了事小，剩下这么多凉皮，可咋办呀？
彭淑萍把车子停在路边，拿个小凳子坐旁边休息，视线正好和装凉皮的大盆平齐，忍不住第N次数起张数来。
旁边过去几个人，有个男的停脚看了一会儿，探头问她：“多钱一碗？有没有稀饭？或者菜夹馍？”
彭淑萍答：“3.5一碗。今儿没带稀饭。没有菜夹馍。”
那人看看她说：“光吃凉皮也吃不饱呀！你这一看就是新手，光卖凉皮，我看你只有到学校门口去，学生娃们饭量小。”
旁边一个人成心作对，“光卖凉皮咋不行？她要是寻个卖稀饭或卖菜夹馍的搭伴不就行了？要你多此一举瞎指挥。”
几个人看样子认识，嘻嘻哈哈边说边笑地走了。
彭淑萍如当头棒喝，恍然大悟。
她想起师傅家的店也是凉皮+稀饭，还是各种凉皮+各种稀饭，他家不卖菜夹馍，但他们门口，长年有个专卖菜夹馍和肉夹馍的，原来，是这个道理呀！
今儿是来不及了，明儿，明儿也把稀饭带上，就烧红豆稀饭好了，娃也爱喝。她心里这么想着。
受路人启发，彭淑萍继续往前走，想着说不定真寻到一个卖稀饭或卖菜夹馍的，那样就能搭伴了。
她下意识顺着刚那几人离开的方向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建筑工地跟前。这个建筑工地比较小，只有一个摆摊的，还真巧，正是个卖菜夹馍的。
老板是个女的，看见彭淑萍首先打量她的摊子。彭淑萍忙笑着主动介绍：“我只卖凉皮，咱俩正好搭个伴！”
那人转头烙馍，没说多余话。
寻了一早上，终于寻到个能做生意的地方，太不容易了。
彭淑萍也不管能卖几张，也不想卖不完怎么办，把车子挨着那个摊子放好，搬桌子，摆凳子，主动给女老板说：“可以让人坐我这儿吃。”老板听了，脸上的表情好看了几分。后来，果然，有人到彭淑萍摊前就坐，捎带着，就有人买凉皮。
生意就这么开张了。
03
没有预想中的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更没有预想中的顺顺利利，到下午三点多，彭淑萍闲得无聊数票子，发现辛苦了几个小时，才卖出去三分之一。
“卖多少了？”女老板问她。她姓张，彭淑萍自说自话叫人家张姐。
“张姐，你看，才三分之一，本钱都不够。”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取悦了张姐，她对她露出了认识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不错了。我第一次出摊，一天下来，才卖了不到二十个馍。”
“那不一样，”彭淑萍苦着脸说：“你是卖一个做一个，卖得不多，但是也剩不下多少，你看我这，剩这么多，拿回去，我跟娃俩人，得吃到啥时候？”
没有人会把自己卖不掉的凉皮全部吃完，彭淑萍这是在用老一套的夸张方法，卖惨，逗张姐高兴，让人家同情。
人对比自己更弱的事物，会不由自主产生同情怜悯之心。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搭伴的，想长期合作下去。
张姐可能在脑子里想了下彭淑萍疯狂吃卖剩凉皮的情景，扑哧一声，笑了，竟然出言安慰她：“没事，你今儿回去晚些，一会六点，这家工地下班，有一波工人出来，到时咱俩搭伴吆喝，应该剩不了很多。“
彭淑萍脸上显出激动的表情，当当当，切了一碗凉皮，调好，端给张姐，“姐你尝一碗，看我的手艺有啥毛病！”
张姐推辞，彭淑萍更诚恳地让，“姐你快端着，你看旁人都看咱俩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你帮忙提提意见，头回卖凉皮，也不知道有啥问题，你给提点一下。”
张姐这才接了碗。
一碗凉皮下肚，张姐有的没的提了几条。彭淑萍边记边在心里检验是真是假，假的多，真的少，估计张姐是吃自己的嘴软，过意不去，假装专家。她心里有了数。
她问张姐：“姐你说这工地有工人，那中午咋没见人出来？”
“嗐！人家中午工地包饭呢！晚上不管饭，要不我傻等这儿干啥？”她小小地“嘘”一声，强调：“这工地开建不久，我也是一个老乡在里面做工才知道的，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哎呀！谢谢姐，谢谢姐！姐你歇着，我帮你揉面。”
04
女人之间，最好的亲近关系的办法，就是谝些东家长西家短，或者互吐隐私。按惯例，话题绕啊绕，最终都要着落到当事人自己身上。
当张姐委婉地打听彭淑萍的情况时，她没怎么犹豫，把自家的情况，包括丈夫车祸去世，为啥到县里做生意，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张姐。
言罢，她说：“不知道咋的，姐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得很，你这人面善，一看就是好人，我不怕你笑话，男人在时，我也不爱抛头露面，可是男人走了，家里没个支撑不行，娃上学这几个月，我也锻炼出来了，脸皮都比以前厚了。”
李怡要是在这儿，准瞪大眼睛看她妈说瞎话，可张姐不一样，她自身的情况和彭淑萍虽不是一模一样，也大差不离，听完彭淑萍的故事，一种惺惺相惜之情，加上天生的母性，油然而生。
“那你也是个命苦的！”
“咋不是呢！唉！”
“那你娃还争气，考上一中了！”大家都知道一中名声在外，能把娃培养考上一中，父母眼界都不会太低，这一点，张姐羡慕彭淑萍。
两人由此开始交心。晚高峰到来前，张姐的稀饭卖完了，她看到彭淑萍艳羡地看自己数票子，想了想，对她说：“明儿你起早些，也熬一锅稀饭。”
“那咋行？姐，我不能抢你生意！”
张姐说，不是抢生意，她一人能力有限，每天只能熬一锅稀饭，她的主业是卖菜夹馍，稀饭经常不到点就卖完，她让彭淑萍也熬一锅，这样，她的卖完了，买主可以买彭淑萍的，这样一来，既能留住生意，又为彭淑萍增加收入，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是吗？那、可太好了！姐，那我明早先试着熬一锅，我手笨，味道肯定不如你的。“
彭淑萍有样学样。坚持到晚上八点，竟然只剩下十几张。这个结果让她欣喜不已。
她高兴地把剩下的凉皮二一添作五，用袋子装了一半，硬塞给张姐，“姐你拿回去吃吧，就当帮我忙了。“做为回礼，她车上多了张姐的两个菜夹馍。
回家路上，彭淑萍回忆着第一天做生意的始末，竟然觉得还不错。
她的脑子里，和以前无数次一样，又开始循环她那套“鸡生蛋，蛋生鸡，生生不息，挣钱不止”的生意经了，到巷子口时，她已经算到这样干一年能存多少钱了。
身边走过去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估计刚下晚自习，她猛然想到，妈呀！只顾做生意，忘给李怡做晚饭了！
这女子，该不会认为自己故意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