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木桶放入井中弯腰时,脑后的辫子就会掉落到胸前垂挂在那里,我看到了多么美妙的摇晃。
——我忘不了她当初微斜着脸,右手托住下巴时的沉思模样,风将她的头发在眼睛前吹来吹去。
她对远处杂乱的情景似乎视而不见,仿佛看着的是镜中的自己。
——现在眼前经常会出现模糊的幻觉,我似乎能够看到时间的流动。
时间呈现为透明的灰暗,所有的一切都包孕在这隐藏的灰暗之中。
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
田野、街道、河流、房屋是我们置身时间之中的伙伴。
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者向后,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
——我的弟弟不小心走出了时间。他一旦脱离时间便固定下来,我们则在时间的推移下继续前行。
——我的弟弟最后一次从水里挣扎着露出头来时,睁大双眼直视耀眼的太阳,持续了好几秒钟,直到他被最终淹没。
几天以后的中午,弟弟被埋葬后,我坐在阳光灿烂的池塘旁,也试图直视太阳,然而耀眼的光芒使我立刻垂下了眼睛。
于是我找到了生与死之间的不同,活着的人是无法看清太阳的,只有临死之人的眼睛才能穿越光芒看清太阳。
——刚刚吞没了我弟弟的河流,丝毫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平静。
——刚刚吞没了一个生命的河流,却显得若无其事。
我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河流也是有生命的,他吞没了我的弟弟,是因为它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
在远处哭喊的女人和悲痛的男人,同样也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
他们从菜地里割下欢欣成长的蔬菜,或者将一头猪宰杀。
吞食了另外生命的人,也会像此刻的河水一样若无其事。
——走的不是一样的路,最终却是如此近似。
——全家人娇柔造作地穿上了一样颜色的衣服。
习惯破旧衣服的我,被迫穿上那身僵硬的新衣服后整日忐忑不安。
逐渐在村里人和同学眼中消隐的我,由此再度受人注意。
当苏宇说:“你穿了新衣服。”我是那么的慌乱。虽然苏宇的话平静得让我感到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不是母亲,母亲瘦小的身体和她的哭声抵挡住了两个像狗一样咆哮的男人,那我那本来就破旧不堪的家很可能成为废墟。
——父亲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循规蹈矩生活后,幻想的破灭以及现实对他的捉弄,使他茅塞顿开。
——虽然我和哥哥的对立依然存在,然而由于共同不满自己的家庭,我们之间有时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默契。
——她的命运在我前去的空中化作微风,正在无形地消散。
——那时我经常收到哥哥的来信,但在信上什么都没说,信上空洞的内容让我感受到了哥哥空洞的内心。
——孙光平的婚姻,是一次自愿的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