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小说中经常出现香港,透过这些小说,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充满殖民地气息、有着异域风情的香港,一个各色人种汇集、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的香港。
一个上海女作家,频繁地把故事发生地设为香港,自然是因为这座城市给了她真切的生活体验和创作灵感。
1939年,张爱玲参加了英国伦敦大学在上海举行的招生考试,拿到了录取offer。但由于太平洋战争爆发,英国没去成,去了香港大学。
在港大,她门门功课第一,还连续拿了两个奖学金,并对西方文化、西方历史和西方文学打下了厚实的底子。由于对分数的看重,她放弃了写小说的嗜好,放弃了闲暇时的游玩,因为她有个明确的目标:取得好成绩,拿到好分数,毕业后继续到英国深造。
但她在港大只读了三年,由于战事,并没有如期毕业。她后来承认,这三年里,让她受益的还有学业之余对香港山水、人、环境、社会的接触。
此前,她有限的生活经历几乎全来源于她的家庭,对广阔的社会缺乏更多的了解,恰恰是战时的香港,为她的人生经历添上了浓重的一笔,也成为日后创作宝贵的素材库。
这些真实的生活经验有意无意间转换成她的生活态度,那些见过的人,走过的路,遇见的事,几经揉捏整合,在她的小说中以不同的形式重现。
当时,英军的一座要塞挨着港大,日军的飞机来袭,港大关门大吉,她无处可去,就跟同学报名做了防空守城的志愿者,凭此分到点米和黄豆,没有油,也没有燃料,不擅自理的她硬是饿着两天肚子。
这期间,对她影响较大的一件事,是一位英国教授被征入伍,在队伍操演时没有听到哨兵的吆喝,死于自己人的枪下。战争对普通人的影响,让她深刻体验到了人生的无常和脆弱。
她说:什么都是模糊、瑟缩,靠不住。回不了家,等回去了,家也许已经不存在了。房子可以毁掉,钱转眼可以成废纸,人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幕......无牵无挂的空虚与绝望......
困在学校里的学生无所事事,每天就是买菜、做饭、调情。也有许多人在动荡中发现生命真正能自我掌控的部分极小,便开始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东西,急急忙忙地结婚。
在大灾大难面前,普通人的世界里没有宏大叙事,只有退缩和妥协,像一只缩进壳的乌龟,躲在个人的狭小天地里,穿衣、吃饭、睡觉,伴随着各种情感、或爱或恨,或冷眼旁观。
所以她写男欢女爱,写饮食男女的琐碎日常,背后的大时代、大变革,无非给她笔下的主人公提供了一块幕布,为命运的不确定和不可控做一个注脚。
就如《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和范柳原,在炮火烧来之际,才愿意放弃所有的猜忌和算计,做一对普通平凡的夫妻,自来水断了,男的去山里挑水,仆人走了,女的开始洗衣做饭,忙里忙外只为吃饱肚子,回到动物最原始的本能。
彼时的白流苏对一切都能够谅解了: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谁在她身边的这个人。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难发现,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对男女主人公结局的设定,倾注了自己的宿命论。这与她港大期间的所见所闻充满了关联。
香港沦陷后,她还跟同学到“大学堂临时医院”做看护志愿者。其实,无论是防空守城志愿者,还是临时医院的看护,都并非源于她的社会责任感,她只是迫不得已,为自己寻一处安身之地。
她生性凉薄,对这种社会服务不可能有多大的热情。真实的情况是,她没有同情,唯有厌恶。
病房里痛苦的惨叫、呻吟,流脓的伤口,残断的肢体,对她而言就是肮脏和折磨。她坦言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没有良心的看护”。
对于病人的要求,她能不理会的就尽量不理会。有一个烂蚀病的病人尤其让她恼恨,总是不停叫唤着。不光是她,同伴也一样的冷漠。
她一边逃避着自己的责任,一边如局外人般审视着自己和同伴的行为,洞悉人性中的难言的阴暗。
“这个人死的那天,我们大家都欢欣鼓舞。是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将他的后事交给有经验的职业看护,自己缩到厨房里去......”
人的本性是虚伪的,是自私的,这是人性的真相。越是动荡不安和难以自保的情况下,人性的弱点便越是被凸显和放大。
所以,张爱玲笔下的人物很少有那种大气的、光明磊落的,要么精明算计,要么表里不一。比如《第一炉香》中的姑妈,使劲手段,让年轻的女孩为她弄人弄钱,比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保,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人前是人人叫好的老好人,人后是毫无担当,只会辜负枕边人的负心汉。
如今,漫步于港大校园,很难见到任何与张爱玲有关的介绍或布告,于港大,她只是众多校友中知名的一员,而于张爱玲,港大却是她生命中极具影响力的一环。
光阴流转,她将香港的故事带回了上海,完成了《第一炉香》《第二炉香》《茉莉香片》《倾城之恋》等著名篇章,在上海文坛一战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