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珍贵的友谊会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而不是《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因为睡上铺真的不好叠被子。
如果说,这些年有什么事是花了心思却仍做不好的,我想,叠被子得排在很靠前的一个位置。
我自认为不算手残党,实验室里,不论做物理还是化学实验,为了赶进度,我经常手动调节精密仪器,制造的数据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实验报告的结果标准至极,需要直线的,要多直有多值,需要曲线的,要多滑有多滑。
因此我总自诩华理最稳定的双手,附和者众,特别是铁柱,最喜欢和我比这比那的一个家伙,在这一点上,恭维得很不像话,因为,他也要抄报告。
那时候,好多人喜欢跟我一组做实验,心态可以很放松,做得出结果倒还好,做不出也还可以造,多踏实呀,放开手的搞,有时候人家眼睁睁看着我们炸锅了,却还能得到一组标准数据,简直无语到没脾气。
大概是对我这种对于科学毫无敬畏的人的惩罚吧,这样一双灵巧又稳定的双手,叠出来的被子总像坨屎,所有人都知道,军被必须得是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平整又有型,我的被子一出炉,则大多先天残疾。
印象中,大学四年,不论是花被子还是绿被子,都没得到承认过,是的,在我心里,有好些次,叠得还是不错的,只是不被承认罢了。
可能在其他什么事情上,兄弟们能给我点尊严,关于被子,唉。
像什么叠被子大赛,我都是直接不计入考虑范围之内的,亏得我那么费尽心思的摆弄风骚。
大概现实都是这样吧,固有印象一旦形成,你得做到比标准线高很多才能被人承认,思来想去,也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这个世界上,愿意回头扶我一把的,恐怕只有凯哥。
刚到那边,安置过程中,他知道了我是之前的班长,作为接任者,他保持了对前任的足够尊重。
你以后就当我班副吧,睡这个铺!他指着自己对面的那个床铺对我说。
至于其他人,那就得自己找位置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谁动作快谁睡下铺。花一秒钟思考下,为什么珍贵的友谊会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而不是《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因为睡上铺真的不好叠被子。
凯哥是个好人,我的被子以前从来没叠好过,在他手里,终于实实在在叠出了豆腐块模样,以至于头一天我都没敢拆开盖,然后他发现了说,必须盖被子,当然,并不是怕我受凉,而是叠被子作为每天第一等重要任务,必须严格执行。
跑完五公里都不怎么流汗的我,抠被子十分钟,能淌下二两。
由于过去一直叠三折被,到了那边,所有人都得叠四折,有些人被子已经定型,改起来比较麻烦,有些人则是天生手残,上不了道,我显然属于后者,那天,凯哥端详我的被子良久,一脸复杂的盯着我,班副,你这被子叠得真挫!自打那以后,他多次以给大家示范的名义,帮我叠被子,然后再被我亲手毁掉,直到后来,兄弟们有点看不下去了,表示抗议,为什么总拿他被子示范?为什么还不放弃治疗?
这一点上,老龚做得很棒,叫嚣得最厉害。毕竟,他睡上铺。
被子难成型,第一关总是压,我们有各种压法,有睡觉不盖被子而是盖被子的,用身子盖,也有拿被子当脚垫当枕头的,当然,最常规的还是叠好以后用板凳压,一条板凳还不行,受力不均匀,得用四条小板凳,凳面朝下压。
当大家都在排队等板凳的时候,凯哥又给我祭出了神器——压桌面的玻璃。那是一块足有一公分厚的大玻璃,一放到被子上,肉眼可见的明显塌陷。
望着成果,他满意点头,乱世当用重典呐!
当然,被子成型以后,最重要的还是经常维护,平时没事就得去抠一抠,每次叠的时候也要使劲摩擦才行,用专业术语来讲,应该就是给里面的棉花制造记忆,我这才发现,棉花竟然也是记忆材料,好高端。
那段时间,不乏有大中午不睡觉抠被子的,而被子这东西,也像只是个做造型的物件一样,随手就能往地上一甩,摁在地面疯狂摩擦,压压压,磨磨磨,擦擦擦,指尖与布面一起燃烧,那就是飞翔的感觉。
妖风说,为了把被子叠好,他指纹都要磨没了,有点浮夸,但很形象。
最后,实在叠不好的,心灰意冷了,就会在大家意味深长的注视中,抱着被子溜到超市旁边的小店。
大姐,装帆布。
第一批装帆布的人,可能多少觉得自己有点服输认怂吧,默默叠好被子后,老喜欢跑到那些没装帆布的人那儿评头论足,唔,这狗屁被子真不好叠,皱纹总是磨不掉,帆布的确是个好东西,虽然盖着的时候硬了点,但被子一没皱纹,好看很多呢。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你看你看,我被子没皱纹了耶,你也去装个帆布吧,像是小时候小伙伴闹矛盾,他妈的我不跟他玩了,你们也别跟他玩了吧,谁玩谁傻逼。要的就是个求同不存异的效果。
后来,在这股风潮的引领下,接近大半兄弟都给被子装了帆布,我没有,因为在我心里,被子有着很神圣地位。
从小到大我都怕黑,可能想象力太丰富吧,老感觉有双眼睛在周围盯着自己,记得小时候,摸黑上厕所的时候,总喜欢一边尿尿一边和房间里的父母聊天。
啊,今天的星星好多呀!啊,今天的月亮好美啊!
总感觉,只要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就不至于莫名其妙消失。
长大了点后,不那么天真了,却还是有点怕黑,一旦半夜醒来,或是突然记起什么事情,阴森森的气氛就会突然蔓延,这个时候,被子就像佛门金钟罩一样,是我唯一的依靠,似乎,只要盖着被子,一切邪物都摸不进来,实在怕到不行了,就连头也蒙住,脚死死卷起尾端,不漏丁点缝,不透一丝风,万法不侵于是大成。
所以,被子的自然结构是不能被破坏的,一旦破了,就没效果了。
当然,也不尽然是这个原因,当时心里更多的是觉得,能把被子叠好,一定要用实力证明自己。
我就喜欢这样,别人越觉得我不行,我就越要去做一做,强迫症一上来,谁都拧不过。
所以后来一段时间,虽然叠出来的被子还是像坦克,但终归是变好了很多,好几次老领导组织内务检查,回来一看,被表扬的那一列,赫然就有我的名字。
很多人都看不下去呀,水货竟然也能把被子叠好?瞎了他检查组的眼吧!
老龚还多次研究过我那床被子,最后把原因归结为角度问题,因为是下铺,检查的角度是斜向下看,360度,只有那个角度能看得下去,为此他还拉来铁柱几人一起蹲下来仔细瞧了瞧,事实证明,的确如此,蹲下来一看,原本平整且压得很实的被子顿时变胖了,细节处不忍直视。
那个时候,我都是一笑置之,不予反驳,实际上,也无从反驳,因为我本来就是以应付检查的角度去叠的呀!应付检查,谁说不是呢?盖着装了帆布的被子,身体会难受,还是有那么多人去装了,也不过是为了应付检查吧。
被子是叠不完的,方法很重要。
那个时候,也确实有很认真的努力过,每次早操完回到房间,第一时间一定是叠被子,抠到身体发烫,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才算停,每天守在床边,谁碰跟谁急。
所以说,汗水是真的,花的心思是真的,当然,投机也是真的,关于叠被子的事情,现在身边不少人还是说,大兄弟,你被子叠得真屎,屎归屎,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都叠,只是再也不会以应付检查的角度去叠了,一方面,我是检查人之一,另一方面,于我而言,它已经不是件重要的事情了。
毕竟,那么多人一起摩擦的日子走远了,毕竟,老龚都不在身边念叨了呢。
高中时,老师就经常教育我们,要以命题人的角度去解题,要从结论中找方法,这些年来,我笃行不倦的执行着它。
其实,从小到大,学生时代也好,工作以后了也好,我一直都信奉分数至上,结果至上。高中阶段,化学老师一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多得分”,如洪钟大吕在耳边震响,引以为至理,给我这个后进生增强了不少信心。
因此,直到现在我也弄不太明白,这个问题,是我的个人问题,还是应试教育的问题,不过也不重要,毕竟,已经被发现的问题,就说明你能够控制它了。
大是大非面前,重要的事情面前,认真一点就好,譬如实验报告,如果没弄清楚机理,我又怎么能计算出结果呢。
写文章也好,做人也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也是毕生所求的境界,有位名人曾说过,世间趣事千千万,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剖析自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