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天涯
“为什么要我离开？”
“儿子，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在我的兄弟们正处于众矢之的的时候，让我这个队长当‘逃兵’，也能叫为我好？！”
“不管怎么说，你才是这场舆论的中心，在这关头坚决不能露面！”
“我可以解释……”
“你能解释什么！你就天真的以为，他们现在需要的是你的解释吗？你这要冲动地跑出去露面，只是正中对方的下怀，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你懂吗？”
“哼！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担心，我丢了你‘精英教师’的面子！”
“随你怎么说……这件事，你不用出面，交给我们这些老骨头就行了。”
我叫吴畏，口天吴，无所畏惧的畏，18岁，是A中高二年级的学生，也是A中校篮球队的队长。
哦，不对，现在不是了。
现在的我，只是一只缩头乌龟而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拥有诸多荣誉，被所有兄弟视为目标的队长了。
在兄弟们都陷入舆论风波的当口，我却只能打个假石膏在家“养伤”，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隔着手机屏幕，看着他们在群里发牢骚，或是看看私聊窗口不停弹出的红色数字。
我不知道该不该点进去，点进去之后，又该说些什么呢？
落到这份尴尬的处境，我倒没有责怪那个女生的意思，只是对那老家伙的“恨意”又增多了一些。
呃，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称他为“那老家伙”的，在上初中之前，我还会很亲切地称他为“老爸”。
在我的记忆中，他一直是一名不苟言笑的男人，而且，对儿子的管教十分严苛。
三岁的小孩儿总会哭闹吧？但，在他面前，我连哭闹都不敢有，只敢自己躲在被窝里轻声抽泣；在他面前哭闹，只有迎来一张比魔鬼还要冰冷的脸。
他不会大声呵斥，也不会动手打人，只会那样冷冷地看着你。
不许撒娇，不许睡在父母房间，不许向父母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讨要任何东西，不许浪费食物……对刚上幼儿园的我，他更是罗列出了数十条家规，不遵守就不给饭吃，哪怕我把嗓子都哭哑了也一样。
很多次，当幼小的我躲进母亲的怀抱中，带着哭腔询问母亲“老爸是不是不喜欢我”时，母亲总会为他开脱。
“傻孩子，你老爸只是想告诉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希望你要学会坚强，遇事就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还是孩子的我，哪儿懂得这些道理？
只是固执地认为老爸压根儿就不喜欢我。
“吴畏，其实你老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人了，不信，我给你看个‘宝贝’！”
说完，母亲起身在走进书房，不一会儿就拿着一本包装破旧的书走了出来，在我面前将书翻开。书里面卡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名男子抱着一名婴儿，脸上挂着无比幸福的笑容；那双注视着婴儿的眼睛，令人感到特别温馨，有安全感。
“这是你刚出生时的照片，你看，你老爸笑得多么开心！当时啊，他一直很兴奋的跟我说‘这是我第一次抱孩子，没想到这么沉！’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憋得我肚子疼。”母亲窃喜了一阵之后，又把照片放回了书中，接着说，“这张照片，你老爸一直放在他最爱读的这本书里，每天回家都会翻看来看。他给你取‘吴畏’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将来能够成为一名顶天立地，不怕任何困难的男子汉。”
听了母亲的话，幼小的我就开始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老爸心中的男子汉，一定要亲眼看看露出幸福笑容的真正的老爸。
于是，我开始严格遵守“家规”，在学校认认真真地听老师的话，积极参加校园活动，并争取每次都拿第一。
从幼儿园到小学，我凭借超人的努力，拿到了大大小小无数张奖状和奖牌，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老爸夸奖过我，哪怕一次。
别人家的老爸，再不济也会对自己的孩子说一句“不愧是我的孩子”吧？
我的老爸，却从来没对我说过这句话，甚至，若被他发现我偷懒，或名次有所下降的话，我就会迎来一次面壁、罚抄书等处罚。
上小学六年级之后，父母不知为何，工作开始逐渐开始忙碌了起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家里很长时间都只有我一个人。好在，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会轮流来家里做饭，陪我写作业、看书。
爷爷奶奶总会跟我讲老爸小时候的故事，说老爸以前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头，整天没个正经时候，还总是闯祸，几乎每天都会被爷爷拿着棍子抽。有不少次，老爸正巧在爷爷讲故事的时候回来了，听见爷爷在讲他的丑事，就会立即红着脸呵斥我，“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然后，在我乖乖地回屋“睡觉”时，总能听见爷爷在门外呵斥老爸的声音。能让那老家伙不敢反抗的，也就只有他的老爸了。
天真的我，也曾尝试过用“给爷爷告状”来威胁他，换来的却是一份火辣辣的“五指山”套餐。我就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爷爷了。
当然，我当时还对“看见父亲的笑容”这件事抱有希望，所以，在小升初那半学期，我发了疯似的看书、学习。终于，我凭借硬实力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初中，同时，也在生日当天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生日礼物——一颗篮球。
“小吴畏，这可是你老爸跑了三家商店，精心为你挑选的哦！”
“老伙计，你好啰嗦啊！这好酒好菜也堵不住你的嘴了，是不？”
“哈哈哈哈！堵得住，堵得住！”
母亲曾经说过，老爸只有特别高兴的时候，才会请朋友来家里喝酒，平时是滴酒不沾，任谁劝酒也不顶用的。
虽然，当时老爸脸上挂着的笑容，看上去并没有照片上那么温馨，但是，我只顾着为老爸第一次卖给我生日礼物这件事开心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也是从那时开始，老爸每天早上都会早起教我打球，无论是多么炎热的天气，甚至下着小雨也要拉我去球场。
“打篮球，就跟学习课本知识一样，一天不练，就很难再坚持下去，之前学的东西也会逐渐被遗忘了。”
老爸总会用这句话来对付母亲，还每次都能说服她。
母亲常说，我老爸就是她的克星，是上天特意派下来气她的。看来不假。
于是，为了不让老爸在下雨天拉我去露天球场，母亲难得强硬地给我报了篮球培训班，让我参加专业的篮球训练。专业训练比老爸的训练更加严苛，也更加辛苦，但是，为了得到老爸的认可，我依然选择咬牙坚持。也正因为有这种信念的加持，我才能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将篮球技术磨练至远超大部分同龄人。
“记住，哪怕你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实力，也不可大意轻敌，对任何对手都应该拼尽全力，这是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警示。”
刚上初一的我，对老爸的话还是有一定敬畏的。
学习也好，打球也好，哪怕对面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篮球的人，我都会使出全力跟他对战。在连续击败数十人之后，我的名气也逐渐在学校打响，同时，也引起了校篮球队教练的注意；然而，在加入校队，并小赢了两场比赛之后，我不知不觉地将老爸的话抛在脑后，“飘”了起来。
盲目自信的代价，就是在一场重要的初中校际友谊赛中失了利，还被对方三言两语给激怒，完全丧失理智，导致输掉了比赛。
那一天，我不仅遭到了所有队员的埋怨，还被教练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顿训斥。心情极度沮丧的我，本想着回家能得到一些安慰，却不料，刚一进门就迎来老爸一顿劈头盖脸的狂轰滥炸。
“你真给我丢人！”
这句话，如同一把尖刀，无情地在我身上扎出一道窟窿来。
“爸，我错了，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保证有什么用！你要是个男人，就应该想着用行动来证明，而不是在老子面前哭哭啼啼的！”
“我没哭……”
“行了，自己回房间反省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不理解，只是输了一场比赛而已，至于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所有的老爸都是这样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我像触了电一般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母亲。又转了回来。
“你好像很失望，以为是你老爸来安慰你了，是吗？”
“没有……谁稀罕他的安慰……”
“还在生气？”
“没有……”
“好了，你骗不了我。你们父子俩都一个样，我很清楚。”
“我和他才不一样……他只想要一个不会让他丢脸的儿子，我算什么……”
“吴畏，还记得小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吗？你老爸这个人，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说话是比谁都难听，从来不会表露自己内心的想法，但是，他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你的人。”
我相信，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欺骗我的人，所以，我一直对她的话抱着希望。但是，在之后的时间里，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拼命打比赛，拿多少奖状、奖牌，甚至奖杯，都不曾从他嘴里听见那句“不愧是我的儿子”。相反，我的偶尔失误了一次，哪怕是在所有人眼里都不值一提的失误，他都能冷冰冰地说出那句“你真给我丢人”。
可是，面对自己的学生，他总是笑容满面；而且，每次亲朋好友聚会，他聊得最多的都是学生，当有人提到我时，他那张脸就会瞬间变得冰冷、厌恶，仿佛突然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小子要是有我学生的一半儿优秀，就算我吴家祖上烧高香咯！整天就知道给我丢人！”
他从不觉得这句话对我的伤害有多深、多痛。
在我看来，他的眼里只有学生，而没有我这个亲生儿子。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脾气开始越来越暴躁，经常在班上、球场上和别人产生矛盾，甚至肢体冲突。事后，那老家伙也不问是非对错，上来就命令我给别人道歉，还要让我负责照顾别人，不听就不给饭吃。
家里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做法，我就更不理解了，也没那心思。
但，我还是会照他的话去做。因为，我并不想看见母亲和那老家伙为我发生争吵。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老家伙见不给饭吃不管用了，就拿我最爱的篮球下手。那可是我唯一保持着热爱的东西，也是一份最美好的回忆。
可笑的事是，上了高中之后，那老家伙却极其狠心地将这份美好的回忆，也给摧毁了。
在得知我“因受伤请了长假”之后，周诚、刘冲、张五林等因篮球结识的好兄弟，即便是在自身被迫陷入舆论风波的情况下，也在时刻担心着我的情况。我却没脸见他们。
于是，就发生了故事开头的情况。
之后不久，他们还是瞒着我，来到了我家里。
尽管，我十分努力的摆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但，好像并没有瞒过刘冲。他可是球队里最渴望能够打败我的男人，也是目前实力最接近我的男人；除了他以外，还能看出我在演戏的，可能也只有和我接触频率最高的张武林了吧。他可是那老家伙最疼爱的学霸。
说白了，我有些嫉妒他，准确地说，是嫉妒他这样的学霸。
说“恨”更贴切一点？
不不不，我若真恨他，当初死活都不会同意让他进篮球队，更不会屡次出手帮他。
他并不知道我的事，我也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
那一晚，我和兄弟们都互相隐瞒着一些事儿，他们不想让我知道球队的近况，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离开？我已经听你的安排，在家里好好窝囊这么久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受到影响……”
“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为什么还要我继续躲着？”
“因为事情并没有完全解决，学校里还有不少学生和老师对你们抱有偏见，继续待在A中会有危险！”
“那我也要和他们一起面对，这是我身为队长的责任！”
“你的责任是读书，是考一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而不是去逞英雄！”
“所以……你现在……是在叫我放弃篮球，放弃我的球队，放弃那些为了夏季赛拼命练习到现在的兄弟，是吗？！”
“你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你说话！”
啪——！
预料之中，那老家伙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将我心中的希望彻底扇灭，也将我彻底扇醒了。
“吴畏……你听我说……”
“妈，您什么都不用说了，这就是他的答案。是吧？老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实在是没心思等他说完，直接大步走进了房间，反手锁上房门，一个人趴在床上，拿起手机翻看着他们发给我的私信。
“队长，你为什么要走？”
不，我不想走，兄弟……
“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
“见我们一面都不行吗？”
我不想……让你们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懦夫，你就是个懦夫，你根本就不配当队长！”
恩……你说得对……
“你把我带进球队，让篮球和球队成为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后不辞而别，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已经……没办法解释什么了。
“兄弟，我知道你的难处，也理解你现在的痛苦。别担心，球队，我和刘冲会打理好的，你肯定也会在其他学校参加篮球队的吧？毕竟，你我都是以进入国家队为目标而努力的呀！所以，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一定会在球场上再次相遇的吧？”
呵呵……抱歉，兄弟，就在刚才，我已经决定不再参加任何篮球队了。
想了许久，还是把这句话删掉了。
若发了出去，他肯定会立刻跑到我家里来，就是把门炸开，也要好好揍我一顿，问个清楚吧！
我们可是一起征战过数十场球赛的兄弟呀！
“吴畏，开开门，刚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动手打你。所以，你把门开开，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不用了……我答应你的安排，但是，你得替我办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