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自家采摘刚从山上背下来的野生菌子，不买也来看一看啊！……”
菜市场门口，一个皮肤黝黑的农村妇女，脚下垫着两块砖头，站在自己的摊位前大声叫卖着。
她面前铺着的一块油布上，摆满了一朵朵刚采摘不久的野生菌子。大部分都是牛肝菌、干巴菌、松茸、青头菌。还有一朵黑白相间犹如熊猫的菌子，叫做斑玉蕈。
这些菌子沾着湿润的泥土和杂草，一朵朵精神抖擞，散发着一种来自大山深处的清新气息。
“大姐，你这菌子咋卖啊？”
路过的行人，纷纷被吸引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
“松茸一百五十块一公斤，牛肝菌八十，青头菌五十，干巴菌一百二……都是我自家去山上捡的，绝对没有毒，保证好吃！”
农村大姐麻利地回答着，咧开的嘴里露出被旱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你这松茸太贵了吧！你看你这松茸，都开伞了，个头也不大，颜色也不鲜艳，品相太差了。隔壁那家，比你这新鲜，只要一百三！”
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大妈，拿起一朵松茸仔细端详了一会，开始挑起了毛病。
“大妈，我这都是今天早上刚从山上采下来的，新鲜得很呢！你要是诚心要，我给你算一百四！”
农村大姐陪着笑脸，从兜里掏出一包云烟，抽出一根递给大妈。
大妈也不客气，接过香烟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着，深吸了一口。
“一百四也贵了！一百二，我买一公斤！”
“大姐，我这都是上山捡菌子的人自己卖给我的。我一大早就去收菌子，然后背到城里来卖。我也要赚点生活费，养家糊口不是！你看我这一身汗，背到城里来也不容易。你别看隔壁那家卖得便宜，他那都是冷库里冻过的，哪有我这个新鲜！”
农村大姐依旧陪着笑脸，好说歹说，最后以一百三十块一公斤的价格，卖给了大妈一公斤松茸。
菌子价格昂贵，大部分人也只是问问价格，过过嘴瘾。小半天下来，也没有卖出去多少。
虽然正值晌午，烈日当空，菜市场门口人来人往，但农村大姐却莫名的觉得有些冷，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
她心里有些发慌，只想早点把菌子卖完，好早点回家。
“大姐，你这菌子咋卖啊？”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农村大姐抬头一看，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尖嘴猴腮，身材矮小，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衬衣。一只手拿着一把蒲扇，一只手拿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站在摊位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松茸一百五一公斤，牛肝菌八十……”
农村大姐刚说完价格，男子就蹲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手电筒，开始仔细地查看起了菌子。
农村大姐见他看得如此仔细，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
“大哥，你放心，我这菌子都是自己上山采的，绝对没有毒！”
男子也不搭话，依旧仔细地查看着每一朵菌子。连菌伞背面的褶皱都没有放过，拿着手电筒照了又照。
过了好一会，男子才放下手中的菌子，慢悠悠地说道：“你这菌子是见手青吧？”
农村大姐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是见手青，但是你放心，我这见手青绝对没毒！这见手青啊，就跟毒蛇一样。有毒的呢，长得花花绿绿，看起来就吓人。没毒的呢，长得灰扑扑的，看起来不起眼。我这见手青，就是没毒的！”
男子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农村大姐。
“你这见手青，真的没毒？”
“真的没毒！要是有毒，你把我头拧下来当球踢！”
农村大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买两公斤。”
男子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递给了农村大姐。
农村大姐接过钱，麻利地称好两公斤见手青，装在男子带来的塑料袋里，递给了男子。
“大哥慢走，下次再来！”
农村大姐笑着把男子送走，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虑和不安。
她也顾不上卖菌子了，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摊位。把剩下的菌子胡乱地装在一个编织袋里，扛在肩上，低着头，行色匆匆地离开了菜市场。
没走多远，农村大姐又停下了脚步，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走到一个垃圾桶前，把肩上扛着的编织袋，塞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又把垃圾桶里的垃圾翻出来，盖在编织袋上。
做完这一切，农村大姐拍了拍手，长吁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着，深吸了一口，烟雾从她鼻孔里喷出。
农村大姐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青山，缭绕的烟雾在她脸庞弥漫。
那山里，长着数不清的菌子。
鸡枞菌、松茸、牛肝菌、干巴菌、羊肚菌、青头菌、奶浆菌、见手青、红葱菌、黑虎掌……
这些菌子，有的无毒，有的有毒。
无毒的菌子味道鲜美，是大自然赐予人们的美味佳肴。有毒的菌子，如果烹饪不当，或者误食了，轻则头晕呕吐出现幻觉，重则丧命。
农村大姐的老家，就在大山深处。
从她记事起，就跟着家里的大人上山捡菌子。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菌子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每逢雨后，大人们就背着背篓，拿着镰刀或者小锄头，成群结队地去山里捡菌子。
农村大姐人虽然小，但眼神好，经常能发现大人们都发现不了的菌子。每次上山，都能捡到不少菌子。
捡回家的菌子，用井水洗干净，把老根切了，有的用青椒炒，有的用大蒜煮，有的用腊肉炖。
炒好的菌子，香气扑鼻，就着米饭，能吃三大碗！
山里菌子虽然多，但并不是所有的菌子都能吃。
有些菌子，哪怕是经验丰富的大人，也分辨不出来有毒还是没毒。
农村大姐的二叔，就是在她八岁那年，误食了毒菌子，死的。
她还记得，那天二叔上山捡了不少菌子。其中有一种菌子，二叔也叫不上名字。
这种菌子，长得跟青头菌有些相似。但颜色比青头菌要深一些，菌伞背面的褶皱是黄色的，而不是像青头菌那样是白色的。
二叔犹豫再三，还是把这种菌子捡回了家。
二婶炒菌子的时候，害怕这种叫不上名字的菌子有毒，还特意多放了一些大蒜。
大蒜能解毒，放了大蒜，就算是毒菌子，吃了也没事。
这是山里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
那天中午，二叔二婶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就着刚炒好的菌子，有说有笑地吃着午饭。
吃着吃着，二叔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二婶吓坏了，连忙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
但赤脚医生还没到，二叔就两眼一翻，一命呜呼了。
从那以后，农村大姐就落下了一个毛病。只要看到没吃过的菌子，就不敢下手去捡。哪怕是一些认识的菌子，看起来跟往常吃过的菌子有些不同，也不敢捡回家。
上了年纪后，农村大姐就不去山上捡菌子了。而是跟一些年轻人一样，去村里收菌子，然后背到城里来卖。
今天早上，一个后生找到农村大姐，说自己捡了一些菌子，想卖给她。
后生拿来的菌子，大部分农村大姐都认得。但有一种菌子，农村大姐从来没有见过。
这种菌子，长得跟见手青有些相似。菌伞是灰褐色的，背面的褶皱是金黄色的。用手一摸，菌伞和褶皱就会变成青色，跟见手青一模一样。
农村大姐不敢收，但架不住后生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收下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见手青有毒。
见手青虽然是牛肝菌的一种，但只要烹饪得当，放上大蒜，炒熟了，是没有毒的。
但不知为何，农村大姐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所以当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问她，见手青有没有毒的时候，农村大姐心里就慌了，也顾不上卖菌子了，只想早点回家。
把剩下的菌子扔到垃圾桶里后，农村大姐心里才稍微安稳了一些。
就算那见手青真的有毒，也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自己又没有吃，谁买了去，谁倒霉！
这么想着，农村大姐心里就坦然了。
抽完手里的烟，农村大姐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转身朝着城外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大姐，你走这么快干嘛！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呢！”
农村大姐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一只手拎着装菌子的袋子，一只手拿着蒲扇，笑眯眯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农村大姐头皮一阵发麻，也顾不上答话了，低着头就走。
刚走两步，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农村大姐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长得满脸横肉，戴着一副墨镜，抱着双手，站在自己面前，像看猎物一样看着自己。
农村大姐心里一哆嗦，转身就想跑。
但身后那尖嘴猴腮的男子，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大姐，你跑什么啊！我又不是老虎，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你们想干什么？”
农村大姐强装镇定，厉声喝问道。
“不想干什么，就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尖嘴猴腮的男子依旧笑眯眯地，但那笑容，落在农村大姐眼里，却如同恶魔的微笑。
“你那见手青，真的没毒？”
“真的没毒！”
农村大姐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一口咬定，菌子没有毒。
“没毒你跑什么啊！”
“我……我这不是想早点回家吗？”
农村大姐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看你啊，就是心里有鬼！”
尖嘴猴腮的男子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道。
“你这毒菌子要是吃死了人，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我又没让你买！”
农村大姐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尖嘴猴腮的男子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又没让你买！”
农村大姐抬起头，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好啊，你个黑心肝的婆娘！你明知菌子有毒，还卖给我！你这是谋财害命！走走走，跟我去派出所！”
尖嘴猴腮的男子说着，就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农村大姐的手腕。
“我不去！你放开我！”
农村大姐奋力挣扎，但那男子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
“你不去也得去！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你就别想走！”
尖嘴猴腮的男子说着，就拽着农村大姐，朝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农村大姐急得满头大汗，她知道，这要是进了派出所，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退你钱还不行吗！”
农村大姐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尖嘴猴腮的男子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农村大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光退钱可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
农村大姐咬着嘴唇，都快哭出来了。
“你这毒菌子要是吃死了人，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说，你要是去坐牢了，你家里人怎么办？你孩子怎么办？”
尖嘴猴腮的男子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点开微信收款码，在农村大姐面前晃了晃。
“你扫码，多少意思一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农村大姐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她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点开微信，扫了码，给男子转了一千块钱。
“这是我全部的钱了，你行行好，放了我吧！”
尖嘴猴腮的男子看着到账的一千块钱，咧开嘴笑了。
“大姐，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早点给钱，不就没事了吗？”
男子说着，松开了农村大姐的手腕。
农村大姐揉了揉被捏得通红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走了。
尖嘴猴腮的男子看着农村大姐远去的背影，把手机揣回兜里，转头看向那个彪形大汉。
“走，咱哥俩喝酒去！”
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朝着菜市场走去。
菜市场里，有一家小饭馆，做的菌子火锅味道特别好。
两公斤见手青，再配上一些其他菌子，喝着冰镇啤酒，那味道，简直绝了！
菌子有毒。
人心，也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