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正生看着自己的这个师弟,曾经的过往历历在目,他对伍泽云的态度总是复杂的。
自己虽然长的五大三粗,也是懂的是非对错的,没有这些师弟,只凭自己,这戏班恐怕在将来也总有落幕的一天。可如果真的没有他们的到来,师傅又会不会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到自己的身上,也说不上,时势造英雄,自己也许也就成了戏里的刘关张,戏里的刘邦。
人生没有那么多也许,没有那么多如果。
眼前的师弟,就是赤裸裸的现实,那么真真的站在那里,有血有肉,有声音,有气息。
不像怀里的师傅,感觉不到一丝活气,静的像一块冰块,透着些许的凉意。
伍泽云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台前,原本还围着的众人,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是啊,他每次出场总是那么惊艳,一如多年前来到戏班的那天,那个场景在自己的脑海里重复了多少遍。
伍泽云走到齐三爷面前,喊了一声,“师伯。”对着雷正生又点了下头,“师兄。”
“泽云啊,你手上这是?”
“师傅妆台上放着的。”伍泽云双手递了上去,双手没有一丝颤抖。
齐三爷接过去,发现信封上没有任何字样,当着众人的面,取出信纸,看了一遍,不禁又痛哭起来。
“三爷,您别哭啊,信上都说了些啥?”
“就是就是。”
“诸位啊,此乃我五弟的遗书啊。”齐三爷又歪过头去,抹了一把泪。
“这遗书的字迹我是认得的,这遗书上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同时,也交待,这戏班之后的班主就是伍泽云。”
“伍泽云!”
雷正生紧紧的抱着师傅的尸体,泪水夺眶而出,这眼泪一是哭别自己的恩师,自幼跟随侯五爷,感情总是在的;二是师傅终究看到了自己的归宿,所以才有了那天晚上的秉烛夜谈。
师傅入这一行太久了,也曾有过是兄弟,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同的是,他年轻时是伍泽云,而不是他雷正生。
师傅说的对,这一碗饭,不是谁都可以吃,有些人耗尽一辈子也无法登上台,有些人虽然登了台,也就是混饭吃的,成不了角,而能成角的,只有零星几个人,这些人就像这茫茫的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有些人甚至成了月亮,比如他侯五爷,而齐三爷是比较亮的星星,而其他的都只是普通的微光。
所以师傅提前跟他摊了牌,他雷正生在这一行成不了月亮,也成不了星星,但若是还在这一行,他可以做的就是如今做的事,如同一个管家般,又如同这个大家庭的家长一样,操劳着所有的活儿。
这是他雷正生的命!
伍泽云也是震惊的,只是他依然稳稳的站着,不露丝毫情绪。
他直直的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京城第一大戏班就此换了主人。
雷正生没有说半句话,找人殓葬,请乐队,梨园行的各大老板,师傅生前的主顾逐个登门告知,原本这些活儿都不需要登门,进入腊月,再冷的京城也再没有一件事能大过这件。
雷正生觉得,这是送师傅的最后一程,自己总得亲自办。
众师兄弟原本也是想搭把手,统统都被自己给否决了。他告诉他们好好练功,不能因事废了功夫,师傅在时,就是这么教导的。众人起初是不听的,伍泽云带头练起了功,并发了话。
毕竟是新的班主,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雷正生出门前,伍泽云只说一句“辛苦师兄了”,便再无二话。
丧事办的风风光光,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街头乞丐,几乎是一路相送。下葬后,众人跪拜完,刚要离开,就停“扑腾”一声,雷正生倒了下去。
雷正生再醒来时,只感觉眼前有些模糊,灰暗的灯光,隐隐有个人坐在烛光旁,似是睡着了,又感觉还醒着。
“云师弟?”他弱弱的叫了一句,似乎又有一些后悔,是不是该叫伍班主?
声音虽小,伍泽云还是睁开了眼,见雷正生醒了,坐到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