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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原来小镇居住的时候,隔壁住的是个八十多岁老头,长得慈眉善目,见人总是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镇上的人都叫他灯爷。
灯爷育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女儿嫁在附近,会隔三差五的来帮他拾掇拾掇,老太太我是没见过,应该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灯爷家马路对面是山爷的家,灯爷跟山爷年纪差不多,俩人是发小兼同学,一起上过私塾。
依山爷说的话是,灯爷这老小子,从小就是个大秃瓢,整天流着黄鼻涕,要多埋汰就多埋汰。灯爷更是看不惯山爷,说这老家伙看着人模狗样,啥能耐没有,一辈子就知道在人后揭人短。俩小老头黄土埋鼻尖了都瞧对方不顺眼。
听山爷说,灯爷祖上是有钱人,在外地请了个很有文化的先生在这里建了个私塾,他俩在八、九岁时候一起上的学堂。灯爷是个小少爷,也是家中独苗,父母对他十分溺爱。每天去学堂是最晚一个,成绩也是最差一个,还长了一头的癞子,所以家里给他剃了个光头,再加上他特别喜欢流鼻涕,同学觉得他埋汰,都不怎么跟他玩。
学堂先生是个非常严格的人,戒尺经常拿在手里,每个迟到的学生要在学堂门口喊声报告,再挨一戒尺才能进去,所以很少有人会迟到。但对灯爷是个特殊,很少用戒尺揍他,就算迟到了,先生都懒得看他,更别说动用戒尺了,让他在门口站一会儿,忙完事才不紧不慢地喊声“进来”。也许在先生心中,灯爷就是‘朽木不可雕也‘,也就对他没那么严厉了。
话说这天,灯爷又迟到了,来到门口喊了声“报告”,先生也懒得理他,继续教其他孩子识字。没有先生的允许,灯爷可没那胆子进去,然后站在门口有模有样地跟着学识字。
先生在黑板上就写两个字,一个字是‘猪‘,另一个字是‘马‘,教了几遍以后,先生问:“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同学们齐声道。
“嗯,很好。”然后看向门口的灯爷说:“进来吧!”
灯爷进去以后,先生又教了两遍,然后说:“认识这两字的请举手”
同学们都举起了手,灯爷左右前后看了看,嘿!都把手举了起来,都认识这两字了,就剩自己一个人了,这怎么行?不能让先生辛勤的教导在我这里打了水漂啊!然后灯爷义无反顾地选择把手也举了起来。
先生瞧到这大少爷把手举得老高,喜上眉梢,心想这孩子终于是开窍了。从灯爷进学堂读书到现在,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
这也怪不得先生,灯爷这人不是傻子,说玩的东西,那是一看就会,但读书就是个石头脑袋,油盐不入。为了读书这事,灯爷祖父嘴上不说什么,但没少给先生脸色看,没办法,谁叫灯爷的祖父是这私塾学堂的金主呢?
欣慰之余,先生拿着戒尺指向灯爷:“很好,那就由你起来读一读”
灯爷用手扒拉着脑袋,有点为难,大意了,忘记哪个是哪个了,只有无可奈何站了起来。
先生拿着戒尺缓缓指向那个‘猪‘字问:“这是个么字啊?”
先生是个外地人,他这个‘么‘的口音跟我们本地‘马‘的口音是一模一样。
正不知怎么办的灯爷抓着后脑袋突然灵光一现,忙说:“这是个马,马”
先生这个气呀,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戒尺就敲在了他的癞头上:“你这个虎猪~!!”
“啊?对对,是猪,猪”
这引起全课堂的学生一阵哄堂大笑。
说起这事,山爷总是笑得前仰后覆,灯爷气得咬牙切齿。
山爷说,文革时期,灯爷一家被打成了地主,家道中落,后来娶了一门亲,还是改不了那少爷的臭样子。媳妇一大早就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他倒好,不到十点不起床。
有年腊月,大雪放晴。具体哪天山爷说记不得了。灯爷媳妇铲完路上积雪,就煮了红薯藤和着谷糠喂猪去了。
灯爷畏畏缩缩地起了床,看着炉火,猜想着媳妇可能到哪家邻居串门去了。穿好鞋袜,就在炉边微闭着眼睛烤火。突然感觉尿意来袭,起身打开后门准备去茅房。然而,当他探出大光脑袋时,哎呀妈呀!这也太冷了,又连忙缩了回来。关好后门,接着坐在炉边烤火。
原来的茅房比不了现在的卫生间,在以前茅房离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不怎么方便,基本都是房间放个小尿桶或者是尿壶什么的。灯爷家太穷了,用不起那种装备,晚上一般都是上完厕所再回来睡觉。
这人有三急,屎尿第一。灯爷实在有点憋不住了,外面去上茅房太冷,不想去。屋里又没个尿壶啥的,这问题要解决呀!左盼右顾就看向了头顶的木板楼。那时候平房的楼一般是放谷种和柴火的,也放一些重要又不常用的东西。
灯爷决定到木板楼去解决自己的急,于是手扶着梯子就上去了。来到楼上,急忙解开裤子,顺着木板楼的墙就嘘嘘起来。
此时,灯爷媳妇喂猪回来了,进门放好猪食桶,洗了洗手正准备淘米煮饭,就发现一股水顺着墙流下来。心想糟了,这屋顶老瓦片肯定是冻破了,如果不管它,估计积雪化的水会冲洗坏墙体。寻了张塑料油纸,急急忙忙扶着梯子往上爬,想着最起码不能让积雪化的水冲洗了墙皮。
当来到楼上,看清这哪是什么瓦片破了,哪是什么积雪化水,分明是……。灯爷媳妇直感觉气冲脑门,血压飙升,顺手在楼上柴火堆里拿起一根棍子,嘴里边骂着就狠狠朝灯爷身上招呼:“老不羞的,我叫你不干人事,叫你不干人事”
灯爷正舒畅之时,突然被自家婆娘袭击,吓得一哆嗦,结果润了一裤裆,心中气恼得紧,但自知理亏,不敢还手。
“臭婆娘,停手,快停手”
灯爷媳妇气愤的扔了手中棍子,骂骂咧咧就下楼去了。洗米煮饭中想着跟灯爷结婚这么些年林林总总的苦,就悲伤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骂起来。灯爷被润了一裤裆,那个郁闷啊!不就是撒了泡尿嘛,至于吗?下楼后就回怼了两句,这不回嘴还好,回嘴了这可不得了,灯爷媳妇就像母鸡泼了蛋一样,指着灯爷鼻子骂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
这婆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街坊邻居都在竖着耳朵听戏嘞,于是灯爷气恼地吼道:“你这婆娘,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说完就想上前揍他媳妇,结果他媳妇这次也不惯着他,抓着他衣领就是一个大背篼,把灯爷摔了个七晕八素,然后就骑在他身上一顿老拳。灯爷是真没想到婆娘有如此彪悍,才知道以往一直都是让着他。
灯爷从小是少爷,体力重活从来没做过,他婆娘可不一样,家里重活基本都是她来干,灯爷这小身板,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灯爷被揍得鼻青眼肿,婆娘骑在他身上,想起来又起不来,无可奈何之际,气势可不能弱,于是大声吼道:“我揍你个死婆娘!我揍你个死婆娘!!”
灯爷喊这两嗓子不要紧,倒是邻居都吓到了。都尖着耳朵听他们夫妻扯皮,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笑的同时,心里都说灯爷该骂,大家也就都懒得去劝慰。但现在灯爷好像被骂得发威了,还把他媳妇往死里揍,这怎么要得?大家赶紧往灯爷家去了。
当大家来到灯爷家的时候,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只见灯爷媳妇威武霸气的跨骑在灯爷身上,灯爷骂一声,他媳妇就给他来这么一拳。灯爷也够硬气,媳妇给他一拳,他就大声的骂一声。这情形给大家整不会了,不知是劝架,还是不劝架。你说劝架吧,这妇女是天生的弱势群体,要劝也是劝男方不应该对妇女动手,现在这情况还怎么劝?
正当大家不知道怎么办时,山爷来了。看到这情形,山爷当时乐了,示意大家离开边说道:“哈哈,人家夫妻在打情骂俏,你们凑什么热闹,都回去,都回去吧”
这次,灯爷被媳妇揍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从这以后,灯爷再也没敢在他媳妇面前大喘气过。
灯爷和山爷俩人,从小时候到老都不对付,见面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如意,觉得他俩像是前世有冤仇。
这年冬,灯爷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拄着拐杖来到山爷的家说:“老家伙,我不行了,以后老子不陪你玩了”
第三天,灯爷就走了。
山爷哭得撕心裂肺,嘴里轻声诉说着他们曾经……
其实,男人之间的友谊不需要多么细腻,就如灯爷和山爷,总是好像不对付,但他们的情谊都相互融在骨子里。
灯爷走了,再说灯爷故事的时候,山爷说着笑着,然后眼角会出现一些泪水,山爷总是不着痕迹地抹掉,我知道那是他对灯爷的思念,对他们曾经点点滴滴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