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失望而归,但对于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母亲的担心并没有消减,她想来想去,认为问题出在咸水塘医院的大夫不会瞧病,所以,她打算再去看一次,哪怕报销得少,哪怕自费,也必须去大医院。这个“大”,是我们本地最好的医院了,就去第一人民医院!
母亲这次选了个看上去面相和善的女大夫。一开始的谈话令她很舒服,对方夸赞了她织毛衣的手艺,这令她相信今天肯定能有所收获。但,失望往往来得猝不及防。当她向这位女大夫讲述了自己的病症后,对方“脸上的笑意凝固了,温暖的眼神先是变得疑惑,渐渐变得尖锐,最后便充满拷问的意味了”……她笃定我母亲是个骗子。这种人她见多了。无非都是编造出些莫名其妙的病情,然后想骗张假条而已。所以她毫不客气地要求我母亲闭嘴,教训她说,编造得越离谱越没用!
母亲这次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委屈。她自觉在咸水塘已被质疑道德品质,现在就连这么高明医术的人也对她产生了质疑。当然,苏童这样写,显然是想让我们站在母亲的角度去感受不只是没文化的人不相信她,即便换了地方也不行。所以她想发誓,发毒誓都行,只要对方相信她。但,经过短暂的思考,她决定还是不发誓了,很多意外没理由地发生,已让自己无力应对,她还是解释吧。
所以她将咸水塘的地理环境作为外因,结合生活环境做内因,加上自己的眼泪,以及出示自己是先进工作者的积极思想,表达诉求:你看看我眼睛里是不是长什么东西了?眼珠子一会儿黄一会儿绿,肯定是疑难杂症。
但母亲又加了一句,是不是只有去北京上海的大医院才能治好?
就是这句,把女医生刚才对她的同情心驱散了。对方极不高兴地说,大医院不也是给人看病?大医院的医生是神仙?你知道什么叫疑难杂症?什么叫病变?你哪有什么毛病,要是年轻二十岁,去考女飞行员都行!
看这对话,虽然也是情节需要,但的确是对母亲先前去厂医院和现在来本地最大医院时的想法一模一样,算是讽刺吧。
母亲对于医生的最后一句话产生感激,认为对方是在安抚她,但她随后又说,我的眼睛肯定在闹鬼,你们都不相信正常人的眼睛会闹鬼。你们医生真的最后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去的。她很沮丧,说话几乎是在嘟囔,但她的最后一句话又让大夫听见了,她说,你们西医对我这种疑难杂症没有什么好办法,我还是去看中医吧。
就在母亲离开诊所时,她听见屋里的人说,你这是思想病,西医中医都治不了,进学习班才能治!
得,除了精神病院,她还得去学习班提高觉悟。说来说去,人家还是觉得我母亲没病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