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族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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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我爷爷真的认得我么,他会怎样待我?”火红儿满是不安,望向苏成。离家越是接近,少女越发忐忑,对于未曾见过面的家人,既是期待,又是忧虑。

苏成的回答一如既往:“你爷爷实力不错,待人和善。他许诺重宝要我来寻你,肯定会好好待你。不要担心,以后你将是铁城火氏家族的小公主,谁也不敢欺侮你。”

自从那魔窟离开,两人一路相伴行了三个月,终于到了铁城。那黑色坚硬的高大城墙立在眼前,城门往来人口极多,城内城外叫卖声不断,好不热闹。眼见少女情绪久未平复,苏成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心中亦颇有不舍。想到火族近在眼前,他又补充道:“放心,火族肯定会很重视你,那都是你父亲的家人,哪能不好好待你?走,我知道这儿有家饭菜不错的酒楼,里面肯定有你喜欢的。”饭饱之后,肯定不会这般担忧了。

为了滋补少女那瘦如骷髅的身子,苏成一路上费尽了心思,变着花样做料理,尽管少女依旧骨瘦如柴,但体态却健康了许多,面色也更加红润了。

醉仙楼在铁城最繁华处,是高高的五层楼阁,占地极阔,跟周边小巧精致的民居相比,犹如一个庞然巨物。苏成二人到时,三楼以上的包厢已被预定一空,二人只得在二楼找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大堂内客人很多,极为喧闹。火红儿坐在窗边,迎面吹来阵阵清风,耳边传来楼下不断的叫卖吆喝声,商贩们摆出了琳琅满目的商品,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她双手支在腮上,望着楼下的繁华喧嚣,忘却了烦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苏成不缺金银,自然不会吝啬,吩咐小二将招牌菜品都尽管端上来。这是两人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了,他有意缓解少女不安的情绪,让她开开心心地回家。

很快,桌上便有了满满当当的菜肴,精致喜人,香满扑鼻。

火红儿肚子早就饿了,她用不惯筷子,撸起衣袖,伸手便抓。诸如香烹蒸酥羊、炙烤金鸡,她直接撕扯开来,晶莹闪光的肉升腾着热气,溢出香醇的汁水,也不怕热,一股脑塞入口中。她一边呼着热气,一边说道:“前辈,这个羊肉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浓稠香溢的酱汁顺着从少女白洁的嘴角流了下来,滴落在桌子上,虽不雅观,但在苏成眼中,却颇为可爱。

苏成喝了一大口醉仙楼秘藏的美酒仙人醉,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笑着说道:“你是火族的小公主,以后要吃这个,让你家里的厨子做便是。吃不到三天,你就腻了。”

周围的食客多在交谈,有不少在聊最近铁城发生的事情。一些声音自然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听说了吗,前两天火族老家主突然暴毙,据说临死前痛得大声哀嚎,死相凄惨!”

“嘿,可不是嘛。有内部的人员透露呀,老家主死相凄惨,是被人暗杀的呢。”

“怎么他们一家上下都在守丧,没去抓凶手呢。”

“你刚来铁城,不知他家底细。他们霸道惯了,等过了这几日,定将铁城闹个底朝天。”

“嘿,伤天害理的事情干多了,这不报应来了嘛,好死!”

“不要命了,小点声。”

火红儿塞到嘴里的羊肉掉了下来,看向苏成,晶莹的泪水在眼窝里面打圈儿,道:“我爷爷死了?我……我……”嘴巴张了好几次,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再也挂不住了,直溜溜地落了下来。

苏成连忙安慰道:“不妨事。除了爷爷,你还有两个叔叔,还有很多长辈。你是他们家大公子火烈的女儿,据说当年你父亲在的时候,在族内很有威望,他们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也会好好待你的。”话虽这般说,苏成却不禁暗自犯愁,老家主的死遭人如此非议,火族内部恐怕未必安稳。这样的话,火族的人真能接纳火红儿么?

       一道人影走了过来,径直在火红儿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苏成皱了皱眉头,这人很是无礼,在自己一个成年人在场的情况下,无故坐到年幼的小姑娘边上。

不过看了来人的样貌后,苏成释然,问道:“阁下可是火族中人?”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白皙,一双红色的眼睛极为有神,红色的长发束在身后,身上穿着蓝色丝绸衣裳,一看就是富家贵公子。

他自我介绍道:“在下火雄,铁城火族的三公子,不知两位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口中问的是两位,可眼睛却只盯着一旁同样赤发红瞳的火红儿。赤发红瞳是铁城火族的标志性特征,除却这一族,方圆几千里,再没人长这样。

火红儿被看得有些害怕,说不出话来,求助地看着苏成,两眼巴巴。

苏成暗自发笑,小姑娘面对吃人的怪物时都能鼓起勇气,面对区区一个陌生人,竟然会害怕。他没透露自己信息,介绍道:“这位名唤火红儿,是火氏家族火烈遗孤,算起来应是你侄女。”

火雄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淡淡笑道:“原来如此,我那失踪二十年的兄长突然有消息了,还有一个女儿,真是可喜可贺呀。”嘴上如此说着,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

就在这时,他神色一肃,突然张开嘴,一条黄褐色的火蛇疾冲而出,直奔火红儿去了。火红儿哪见过这种阵仗,忍不住惊叫起来,想要逃离,却“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又慌忙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在苏成身后。

那二人离得太近,火雄出手又是极为突然,苏成预料不及。当下含着怒意,右手一拍,桌上的筷子飞起,抄起便夹住火蛇的七寸,指上用力,火蛇瞬间断为两截,再以筷子为刀,左右挥砍,将火蛇尚未消散的蛇尸斩作几截。若不是考虑到眼前这人是火红儿的叔叔,现在得罪了必然会使火红儿将来吃亏,苏成不介意让他知道筷子的功用是多么全能。

“岂有火族之人会怕火的。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满城的人笑话。你们二人若要冒充我火族之人,怎么说也要找个知书达礼的。找这么个粗鄙俗人,真是戏都不愿做足呀!”火雄冷笑连连,显然不信火红儿就是他兄长火烈的女儿。天下之大,信力者不少,能力千奇百怪,若是有改变身形的能力,自然可以变成赤发红瞳。

苏成脸色沉了下来,知道事情难办了。火红儿能操控火焰,自然不怕火,不过那蛇的模样,却令她十分惊惧,但这又不便在酒楼细说。眼前这人已经认定两人是骗子,再解释下去多半也是无用。想到这一层,苏成站起身来,对躲在身后的瑟瑟发抖的火红儿道:“不用怕,我们走吧。这人过于粗野无礼,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说着携着火红儿的手就要离开。

火雄立刻起身拦住,阴恻恻地笑道:“我还没发话,你们就想走了?”

“你想怎么样?”

“就是想请两位跟我走一趟。我父亲的死有蹊跷,我要查清真相。你二人形迹可疑,若是跟我父亲的死无关,我定会赔礼道歉;若是有关,哼哼……。”

苏成眉头一皱,原来这人怀疑自己与火族家主的死有关,思忖:“火族的老家主竟是被人所杀,传言是真的,那火族可不太平。”他又想道:“火雄对自己二人有恶意,去了未必安生,但若是不去,火红儿肯定回不了家。”

于是说道:“我们本来就要去你家,你走前面带路吧。”

随即苏成付了饭钱,携着火红儿,走在火雄身后。

下楼之前,苏成留意了火雄最开始的桌子,桌边无人,桌上却有两副碗筷。他暗自摇了摇头,跟上火雄直奔火族去了。


火氏一族在铁城是望族,离醉仙楼不远,三人很快就到了。那座宅邸占了一整条大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是用丈余高的石墙围住。虽然离繁华地段不远,此地却十分安静。大门前有两座高大的石狮子,八个衣装齐整的护卫在门前守着,见到火雄,那几人连忙含笑凑了上来问好。火雄随便打发了几人,而后引着两人穿过弯弯绕绕的火氏宅邸,到了一个看装饰是会客厅的地方。火雄引两人坐下后,又吩咐仆从上茶,他自己却离开了。

火红儿一路跟来,东拐西绕,早就绕晕了,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底的迷宫之中。宅邸内的精美装饰和繁丽的花草,只不过是迷宫的一部分,一点都吸引不了她的目光。她紧紧地抓住苏成的衣袖,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丢了。可苏成跟着火雄大步迈进,一点也不考虑她腿短步小,仿佛有意要她认识这个新家。

会客厅内静悄悄。

苏成坐在右首第一张椅子上,细细品味火族上的好茶,不发一言。两人座位相邻,中间隔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他们的茶水。火红儿看了看苏成,欲言又止,又瞧了瞧墙头上的巨大红色火焰标志,旁边是两行看不懂的字。厅内没有别人,只有两个丫鬟守在门外。静,好静,空气仿佛凝滞了,缓慢而有力地压在火红儿胸口上。她双手端起了那杯茶水,洁白的瓷器上面有漂亮的红色枫叶花纹,照着前辈的样子轻轻拨开盖子,抿了一口。有点苦,不怎么甜。她又猛喝了一口,吃了两片茶叶,在口中咀嚼了一阵。难吃。

门外的丫鬟瞧见了,忍不住嗤笑出声。火红儿顿时一惊,想到方才在酒楼火雄就说过她不懂礼仪,如今又出丑了。当下原本够不着地面随风晃荡的双腿停止晃动,手上的茶杯也仔细轻放在桌上,双眼直视着前方那张暗红色的椅子上,不敢四处瞧了,胸中的心脏却不停地乱跳,冷汗不知不觉中从背后渗了出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火雄换了一身装束回来了,他身边还有两人。三人都是一样的装束,头戴白巾,一身麻衣,显然是在为已逝的家主戴孝。

火雄不对苏成二人介绍什么,只是对身边两人说道:“二哥,大长老,我回来路上听到大家都在说父亲的死有蹊跷,说他是被人暗杀的。恰好我遇到一个冒充我火族的可疑人员,带回家来给大家看看。若是有必要,交给木统领手下的人审一审,用些手段,他二人定会交代的。”火雄竟把苏成二人当做砧板上的鱼肉,意图滥用刑罚。

未等苏成发作,便有一人开口道:“这些都是谣言,三弟你久在外地,不知实情,莫要被骗了。”这人是火琮,火氏家族的二公子。他身材颇肥,大腹便便,脸上也满是肥肉,油光满面,看起来竟比火雄年轻些。

“可是那些人传得有模有样,看起来不像是假的。我觉得有必要再检查一下父亲的尸身,确保万无一失。”火雄仿佛早就预料到兄长的回答,坚持要查父亲死因。

见弟弟不信自己,火琮胖脸绷了起来,怒道:“父亲离世的时候,瑶姬就在他身边。他老人家生前喝了什么药,有什么遗言,瑶姬都知道。你若不信,便去问她。现在有外人在,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丢人现眼。”

火琮走到火红儿跟前,望着她那红色的头发,微微俯身,跟她视线平齐,笑着说道:“小姑娘,我三弟是个不讲理的粗人,你不要怕他。你若真的是火族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信物,可以自证身份?”

火红儿坐在椅子上,火琮的胖脸近在咫尺,除了前辈,第一次有人这么靠近,她有点害怕,颤抖着伸出了右手,一团红色的火焰缓缓从那瘦弱的小手升起,欢腾跳跃,犹如一个小小的精灵,炽热的温度让大厅都暖了几分。

她轻声开口道:“我爹是火烈,是火族的大公子。”这些都是苏成教过她的。

一直未曾开口的被火雄称为大长老的人停止了沉默,他颇为激动,花白的胡子颤动,说道:“不错,正是我火族的控火能力。老爷之前跟我说过,他有求人去寻大公子,没想到真能找到。这位应该就是苏先生吧,请问我族大公子现在何处,能否回来?我火族正在危难之际,正需要他来主持大局呀!”这个半截身躯入土的老人,散发着淡淡的腐烂气味,此刻激动的神色中,竟然有些许虚妄的期盼。

苏成察觉到了,大长老话音刚落,那两位公子神情就颇为异常,当下道:“火烈已经死了,死了十多年了,我只找到他的女儿。既然已经确认她是你火族的人,那便让她回家吧。顺便一提,按照当初我与你们家主的约定,你们需要交出先灵血晶。”

“先灵血晶?什么?父亲竟将这等宝物许诺出去了。”火族的二公子火琮顿时急了,忙道:“这个小姑娘虽然长得像我族的人,不过一点都不像我大哥。我大哥身材高大魁梧,她却瘦得跟个猴儿一样。是否真是我大哥的遗孤,还有待考虑。”

苏成感受到了身后的紧张,转身过去,轻轻摸了她的头,低声道:“没事的,我会帮你的。”

少女那低垂的头颅突然抬了起来,欲哭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倔强地咬着牙,硬是没哭出来。苏成欣慰地笑了笑,本该如此,若是仅仅长得与故人相似,自己又怎会如此重视她呢。

苏成冷冷地看着火族的三人,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出手的样子。

火族家主与苏成约定之事颇为隐秘,只有大长老知晓些许,他也听家主说过苏成实力颇为不凡,因而急道:“苏先生,现在我族老家主仙逝,处于非常时期,等过了这几日。火琮公子继任家主之位后,我们再行商议如何?若是先生不放心,这个小姑娘还是由苏先生照看。”他这番言论,其实还有另一个打算。几日后若不想交出先灵血晶,便可以说经过族内考察,火红儿并非火族之人。

苏成也有意留在火族,观察这儿是否合适火红儿,当下答应了下来。


随后便由火族的木统领引苏成二人在火族住下。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留着粗粗的胡茬,身形略矮,面容微胖,黑色的双眼极为有神,看起来精明能干。他带着苏、火二人到了一个有小院子的屋子。

屋子由石砖堆砌而成,屋前用石墙围着一块空地,有一个清澈的水池,颜色各异的鱼儿在内游动,吐着泡泡。池边的鲜花怒放着,清香扑人。据木统领所说,这是老家主留朋友居住的地方,果真悠然闲雅。

“是否需要我找几个丫鬟来照顾两位这几日的饮食起居?”木统领问道,他本是负责火族防卫,却因大长老忌惮苏成实力,如今负责苏火二人在火族的生活起居,顺便安排人员监视二人。

苏成见屋内家具齐全,又不愿有人打扰,当即拒绝了:“你让人每日送饮食过来就好,记得要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不可轻慢。”火红儿正在成长的年纪,要注重饮食。

打发走这个看起来有点粗犷的统领之后,两人坐在屋子大厅内。

火红儿沉默不言,眼神游离,显然有心事。

苏成知她心事,说道:“不用担心,我跟你保证,火族会接纳你的。刚才你二叔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心疼先灵血晶罢了。此物是你先祖的血液所化,对于操控火焰的能力有很大好处,我本想取来送你。你二叔作为继任家主,在意这个重宝,原是应该。我不要便是了。”说完苏成自己都忍不住担忧起来,若仅仅是先灵血晶,苏成是不在意。不过连许诺之物都不愿交出,火族如此失信背义,恐怕未必能走长久。

若是繁荣昌盛的大家族,绝不至于轻易失信于人,更不敢轻易得罪苏成这样的人。虽说他只是偶尔经过此地,没有名气,不过能找到失踪二十年的天才火烈的线索,带回他的女儿,任何明智的人都知其必有不凡之处,不敢得罪。

“前辈,我不想留在这儿。”火红儿仿佛下定了决心,艰难吐出这几个词儿,又道:“我跟你一起走吧,这儿不是我的家,我不想待在这儿。”

苏成哑然,一路上他因为对故人的愧疚,对火红儿极好,无论是白日饮食,亦或夜里住宿,事事周到。不成想小姑娘不知长途旅行的艰辛,只当是去四处游玩呢。他露出笑容,说道:“这儿就是你的家呀,你父亲的家人都是你的家人呀。他们肯定会好好待你的,不用担心。”

看着温暖的笑容,火红儿抱起他的双手,哭道:“前辈,你不要骗我了。我虽然不懂事,但是谁对我好还是知道的。他们跟我爹完全不同,不是我的亲人,我只觉得他们可怕。”

苏成知道她的意思,初见面时她三叔火雄就用火蛇吓她,而后二叔火琮又说她不是火烈的女儿,这怎么不让她伤心难过呢?涉世未深的少女,一路以来憧憬着家人,又担心又期待,不成想到,真的见过之后,两个本应最亲近叔叔都对她不好。

苏成沉吟了片刻,说道:“跟我一起走可不轻松,住在荒郊野外,也未必每天都有吃的,遇到了危险,还可能丢了性命,你真的想跟我走吗?”

“我早就想好了。自见了前辈,红儿心里就明白,前辈不会害我的。只要跟着你,无论去哪儿,我都不怕。”火红儿诚恳道。

苏成终究怕带了一个累赘,道:“我还有一个条件。如果我猜的不错,火族接下来应该有一场争端。你若能解决这场争端,为你父亲的家族理清真相,证明你不是愚笨之人,我就带你走。如若不然,跟着我,也不过是拖累我的脚步罢了。”

火红儿瞪大了眼睛,说道:“前辈,我……我连家族的人都认不全,怎么可能解决你说的争端。而且我才十四岁,怎么可能有解决这种事情的能力,前辈太为难我了。”说到后面,她露出了狡黠的眼神,就想耍赖。

苏成看着少女娇俏的容颜,笑着说道:“这世上的事情,比这复杂多变的多了去了。你若是不能解决,以后就容易受人愚弄。跟在我身边,太笨我可不喜欢。这样吧,你现在实力尚弱,若想要打什么人,做什么事,我可以为你出手。”

火红儿道:“那我们先去调查吧,现在多认识人,搜集信息。”

“你自己去,我要喝茶、赏花,这儿的茶真不错,我好久没这么悠闲了。”

 火红儿自个儿跑了出去,到了傍晚才哭着回来。苏成问时,原来是迷路了,找不到回来的路。


夜空寂静,既无星辰,亦不见明月,只有一片漆黑。一道尖锐的叫声打破了这份寂静,仿佛来自遥远的地下深处,透着森然的寒气,穿过层层墙壁,透过耳膜,刺入骨髓,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嚎叫。原本睡下的人在战栗中惊醒,在颤抖中尖叫起来。原本宁静的火族,片刻之间,便是一片混乱。

待苏成去看火红儿时,她正抱做一团,蜷缩着埋在被子中,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苏成轻轻拍了一下她身上的被子,火红儿瞬间尖叫了起来:“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这丫头,当初面对那等怪物都能鼓起勇气,这么个声音有什么好怕的。”这个念头在苏成心中一闪而过,他轻声开口道:“红儿,别怕,是我。赶快起来,有事发生,正等着你来调查呢。”

“不要,我不起来。”

“不要怕,那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只是你听着吓人而已。”

火红儿不为所动。

见她坚持不肯出来,苏成左手将她连人带被提了起来,悬在半空,右手用力一扯被褥,火红儿那娇小的身影便露了出来,苏成连忙扶住她,说道:“走吧,不吓人的,有我在呢。”当下拉着火红儿往哭声处走去。


灵堂设在原先的大宅主厅,厅前有一块宽阔的空地,本是一座小花园,但原先的花木草石早被挪开,纸钱、花圈、木架子等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整个空地。

厅内撤了原先的桌椅,铺了黑色的丝绒地毯,方便跪拜。深处有一张长条红木桌,上面摆满了贡品,桌子后面便是火族老家主的棺木了。

按照本地习俗,今日是火族家主魂归之日。因此火族的重要人员俱守在此地,不敢懈怠。这些人早就哭够了,在深夜都静静守着,等待天亮。

突然,一阵刺骨的阴风袭来,所有的蜡烛都灭了,挂在墙上的挽联哗啦啦作响,众人无打个寒颤。女性亲眷早就尖叫起来了,小孩也放声大哭,哭爹喊娘,便是男人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尖锐刺耳的叫声突兀地响起:“我死得好冤呀,好冤呀……”闻者无不骇然失色。灵堂之内,瞬间乱做一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尖叫的、乱窜的、摔倒的、哭爹喊娘的都在乱冲乱撞,本来哀切宁静的灵堂乱作了一锅热粥。

“什么人敢来我火族作怪,不要命了。”一道怒喝响起,一团土黄色的火焰升了起来,照亮了灵堂。火琮极为愤怒,他又对众人吼道:“不要乱了,镇静,镇静。这是有人在作怪,不要慌张。”声音响亮,震得所有人都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呜呜呜,我好冤呀,好痛呀。”凄厉的声音又是响起,声寒透骨,厅内众人如坠冰窟。室外大风呼呼直吹,吹得那些个纸钱、花圈漫天狂舞,飞进了灵堂内,在众人上空盘旋飞舞。

眼看众人又要乱了起来,火琮大喝道:“快施展能力,照亮大厅。木统领,组织人手护送女眷、孩子到偏堂歇息。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出去,声音来自屋顶,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来我火族撒野。快,快,快。”说着他一脚踹翻了一个倒在他身前的吓得走不动道的妇人,骂道:“没用的东西,这么点事都能吓到,滚,快滚。”火族的护卫连忙疏散女眷孩童,而剩下的人则都聚到了屋外。

火族人中觉醒了火焰能力的其实不多,但此刻留下的人中大多是会使火焰的,当下各自施展能力,灵堂之外瞬间亮如白昼。

一道虚幻的身影在灵堂上空漂浮着,那是一个老人的模样,身形不高,驼着背,面色惨白,花白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猩红的双眼,齐胸的长须在风中凌乱。那道身影仿佛看到了火族那群人,从那屋顶最高处缓缓向下飘荡几尺距离,口中仍不停地哭叫,凄厉得令人心颤。

“家主,是家主。”好几个人瞬间叫了起来。这虚幻身影正是火族老家主的模样。大半人都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乞求亡灵安息,生怕惹怒老家主的冤灵。

一道狠厉的声音响起:“爹,孩儿不孝,不能给您老送终。是谁,是谁杀的你,是谁?”火雄歇斯竭力,声音洪亮,整个火族大宅都在嗡嗡震动。他像是疯了一样,红色的双眼滴着泪,死死地盯着那道幽灵,渴求凶手的姓名。

“呜呜呜呜呜,我死得好冤呀,死得好惨呀。”那道虚幻的身影并未回答火雄的问题,继续哭泣。

“若是让我知道谁是凶手,我定教他碎尸万段,让他体验人间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火雄大叫道,声若惊雷,谁都不会怀疑他的愤怒。

火琮死死地盯着那道近乎透明的幽灵,面色沉得像是吃了死孩子,耳边传来的火雄的声音,更让他怒火中烧。他方才说过这是有人作怪,但此刻亲眼瞧见父亲的幽魂,他竟辨不了真伪。“难道真是父亲的冤灵?”他心中忍不住浮现这个念头,随后便被他快速否决了。他又瞧了瞧周围,那几个位高权重的长老都未曾跪下,心中稍稍宽慰。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他双手合十,而后缓缓拉开,一道炽热的火焰便如面团一样从他手心拉伸出来,越来越大,一个脸盆大小的土黄色圆球在他手心转动。他双手一推,那圆球便向前飞去,刚一离手便有一只火鹰破壳而出,迎风就长,化作一只三丈长的巨鸟,直冲幽灵而去。在跪拜众人的怒吼声中,火鹰穿幽灵而过,直直撞上了幽灵背后的屋顶,金色的瓦片四散飞起,甚至溅到了人群之中。

 “火琮,你在干什么。亵渎父亲亡灵,你罪该万死,我要杀了你。”火雄怒吼道。方才火琮出手太快,他反应不及,未能及时阻止。此刻含怒出手,也如火琮一般合手松手之后,召唤出了一只两人高的火焰老虎,威武雄壮,往火琮扑咬而去。

“住手!”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大长老不知何时已站在火琮身前,枯瘦的手伸出,那火虎的火焰便仿佛失了控制,如水流一般流入他的掌心,那火虎没撑多久,组成身躯的火焰就被大长老吸入掌中。他怒喝道:“火族的两位公子在他们父亲的灵堂前大打出手,这要是传出去,我火族的脸面往哪搁?”

眼见三公子火雄愤愤不平,冲突又要起来,大长老忙道:“老家主的幽灵已经消失了,闲杂人等退了,火族两位公子跟诸位长老,都去议事厅商议。”话语刚刚落下,众人正要离去,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夜的事情,不得外传,如有违者,处以火焚之刑。”


灵堂两侧各有一排屋子,苏成跟火红儿正是躲在屋顶上面。藏身于高处,不仅能看见灵堂上空的虚幻身影,灵堂前众人的一举一动,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前辈,你骗人,你说不吓人的。”火红儿委屈道,紧闭着双眼,双手死死抱住苏成,不知是怕掉下去,还是怕幽灵。

苏成一只手抱在火红儿肩上,说道:“那是你爷爷的模样,有什么好怕的。他生前一直惦记着你,好歹再看一眼,也算是不负他特意让我来寻你。”

火红儿闻言,稍稍睁开右眼,从窄小的视界中向那幽灵望去,那苍老的面容无半分慈祥,五官扭成一团,红色的双眼仿佛在渗血,嘴角流涎,极为恐怖。她虽知道不该,但还是忍不住又闭上了眼睛,躲在苏成身后。

“你若不看清状况,怎么找出背后主谋。你爷爷死得有冤屈,你怎能不找出凶手,为他申冤报仇?”

火红儿闻言,只得咬牙微睁眼睛,幸好幽灵只在意火族那群人,并未看向这边。这时火雄的复仇言论响起,火红儿打了一个颤,低声说道:“前辈,我三叔他能找出凶手,那便不需要我来解决了。申冤报仇,还是让他来吧,我只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

“若是找不到凶手,我就不带你一起走了。你想要放弃了吗?”

“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想让我三叔先出手,等他找到了凶手,平复了爷爷的冤情,那自然就算我过关了。坐收渔翁之利,这可不是我笨哦。”少女躲在苏成背后,狡黠地说道。

“我看他未必能找到凶手。而且,万一他就是真凶呢,那你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

“三叔是爷爷的亲儿子,怎么可能杀爷爷?而且他不是今日才回到火族么,前辈你不要开玩笑了。”

苏成嘴角微微挂起一丝笑容,正要反驳,火族众人的动静突起。原来是火琮召唤的火鹰冲向幽灵,虽然不曾伤到幽灵,那幽灵却也面色扭曲地慢慢透明消失了。而后火族两兄弟就要斗起来了,却被分散。大长老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众人,空地上只留下一地寂静。

“走吧,戏已经看够了,该回去了。”苏成道。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们好像说是要去议事厅,我们不应该去听一下么,说不准能有什么线索呢。”

“该看的都看到了,走吧,幽灵下一次出现的时机我已经知道了。”说完苏成便携火红儿回屋去了。


火族议事厅。火族两位公子、五大长老齐聚于此,商议火族老家主幽灵之事。大长老坐在主位上,在二公子火琮尚未继任家主之位前,他是全族的话事人。两位公子分别坐于左右首第一位,另外四个长老坐在他们后面的椅子。遣退了丫鬟仆从,确保周围再无旁人,大长老开始了会议:“今夜家主幽灵出现,哭诉冤情,你们都怎么看?”

“我早就怀疑父亲的死有隐情,他老人家今夜魂归,告诉我们真相,作为火族之人,作为他的儿子,我定要查清真相,追查真凶。”火雄环视一圈,而后缓缓说道。他语气坚定,饱含怒意,谁敢反对便要承受他的怒火。

“这是当然,若是父亲有冤情,作为儿子的,岂能不为他报仇雪恨?谁敢反对,便是我火琮的敌人。”火琮也是如此说道,神情更加冷静,不过他又补充道:“三弟你这么急着追查凶手,可有线索?今日午后我跟你说过,瑶姬知道父亲死时的状况,不知你是否问过,可有疑点?”

火雄神情一滞,他反复盘问过火族老家主的侍妾瑶姬,却未能发现疑点。据瑶姬所说,老家主吃了晚饭后便犯困,而后去卧室休息,过了半个时辰,到了吃药的时候,瑶姬再去查看时已然没了气息。火族的王大夫也做过尸体检查,说是家主年纪大了,身体不行,自然而终。

火雄终究不甘此事就此无果而终,说道:“父亲今日亡魂在再现,哭诉冤情,我们又岂能无动于衷?我们需要对父亲的尸体再次进行检查,确保不是他杀,以此给火族全族一个交代,也给去世的父亲一个交代。我认识一个医师,他手段高明,定能检查出真正的死因。”

“哼,父亲是寿终就寝,此事没有任何疑点。再次开启棺木,打扰他老人家的遗体,你这未免太过不敬?至于今夜出现的幽灵,这必是有人在作怪。在这新老家主交替之际,外部有谣言生起,内部有幽灵作怪,作为火族的继任家主,我将负起责任,解忧排难,解决家族的危机。”说着火琮扫了他弟弟火雄一眼,意有所指。他继续说道:“父亲已然仙逝,作为儿子,自然伤痛欲绝。但若是被有心人制造的幽灵所惑,耽于追查根本不存在的凶手,而不直捣黄龙,解决祸乱家族的元凶,那才是对不起父亲多年来的教导。”

众位长老闻言,皆是点头,自前两日谣言生起之时,他们便觉得是隐患,猜测有人在暗中造势。火雄正待说什么,却被火琮打断:“当此危急之刻,我要行家主的权力,集全族之力,搜查元凶。不仅要彻查今夜的幽灵之乱,更要解决外部的谣言非议。”火琮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厅子中间,目光扫视厅内众人,平日里满是笑容的胖脸不怒而威,仿佛他已经是威慑铁城的火族家主。

火雄急道:“按照族规,你只是首位继承人,还没家主的权力。更何况,只要检查父亲的尸身,验明死因,将结果公之于众,无论是谣言还是幽灵,所有问题都将不攻自破。我看二哥你想要解决问题是假,借着解决问题的名义急着继任家主是真吧?”二哥火琮要是继任了家主,那他便再无机会了。他的一番心血都将付诸流水,这岂能甘心?所以顾不得撕破脸面,顾不得在众长老面前的形象,他必须要阻止这件事。

火琮对于弟弟的反应早有预料,胖脸的肥肉微微颤动,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走回座位,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淡淡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大长老定夺。”

火族大长老闭着眼睛,便是火雄大吵大闹的时候也不曾睁眼,双手抱着着一个暖手炉,呼吸平稳而又节奏,仿佛正在熟睡。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大家都瞧着自己,缓缓说道:“敌人既敢造谣,便是我们再检查老家主的尸身,也会有新的手段来数落我们。二公子,你说要解决这内忧外患的局面,有什么办法么?”

火琮喜不自禁,大长老这般说,便是认可自己的说法了。只要获得大长老的认可,那便是弟弟火雄反对,火族家主之位也十拿九稳。不顾火雄那难看的脸色,他说道:“我有三项措施:第一,约束族人,幽灵之事不能往外说,谁敢往外说,严惩不贷;第二,即便我们隐藏消息,刚才动静这么大,肯定很难瞒住,我们对外宣称这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并以本族护卫及联合城中军士,从家族内部到整个铁城,搜查凶手,动静闹得越大越好;第三,外面若是有人敢妄议我族是非、传播谣言,则将他作为可疑之人抓起来,手段要狠,家族威严不容挑衅。特殊时期,用雷霆手段,才能震慑宵小。”火族跟铁城的城主交往甚深,能够调动部分军队为己用。这番做法虽说霸道激烈,但他们一贯如此,厅内所有人都不会反对,都觉得这才是火族的风格,这才能威慑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

大长老点了点头,说道:“你能想到这么多,足以见得才能。不过还有一项,今日来我族的那两个人,需要严加监视,多派几个精干的人。”

刚才火琮已经获得了大长老极高的评价,此刻自己带进来的人受到怀疑,火雄有些着急,深恐受此连累,忙道:“长老怀疑是他们搞的鬼?那要不先抓起来,审问一番?若是确实跟他们有关,便将他们尽快杀了,以绝后患。”

“不行。若是一般人,自然不必客气。但老家主曾经说过,那位苏先生乃是世间奇人,实力不容小觑,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大长老解释道,又想到今夜自己已有支持火琮之意,便宽慰火雄道:“我知道你久在外地,突然听闻老家主的死,难以接受。不过家族正值危难之际,你莫要再争吵。等事情结束,我便收你为徒,教你修习家族的控火绝技。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事情已有决议,大长老结束了会议:“夜已经深了,大家都去休息吧。告诉木统领,加强灵堂的防护,除了老家主的贴身之人,其他人不用再守灵了。”


第二日凌晨,火族这个庞然大物开动。全部护卫、家丁都集结起来,分别把控家族的各个出口,重点场所都有人守着。铁城的巡逻人员、军士全被调动起来,严守各个城门。告示贴在了城内人员流通密集之地:通缉所有造火族谣言、传播谣言,污蔑火族的奸徒恶党,只需举报于守着告示的军士,皆可获得大笔赏银。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到了傍晚,铁城的大牢人满为患,全是中伤火族的“奸徒恶党”。

苏成打算携着火红儿再去醉仙楼,用她喜欢的食物来缓解昨夜的惊惧,刚一出院门,便被人拦住。四个身材壮硕的大汉守在门口,严词拒绝了苏成的外出请求。院子周边,更藏着好几个暗哨。仅苏成二人,竟有七八人在不间歇监视。火族毕竟忌惮于苏成的实力,不一会儿,木统领亲自来跟苏成解释,说是要严防昨夜闹事的贼人,请两位见谅等话。苏成冷笑着要他准备好吃好喝的,他满口答应了下来,不一会儿,便送来了美食美酒。苏成见其食物确实精美,也就不再计较了,两人美美饱餐了一顿。

一日无事。

到了深夜,苏成带着火红儿避过了火族的明卫暗哨,偷偷潜了出来。寻了好久,两人到了一座隐匿在树林中的屋子,屋子前方有四片丈余大小的药田,上面栽着草药,透着月色,能看到草药青翠葱葱,有阵阵药香弥漫开来,让人心神安宁。这儿便是火族王大夫的住所了。此人素来喜静,住在火族的大花园边上,平日里无人来此打搅。说来也是奇怪,苏成在此地竟看不到守卫的身影,好像无人会怀疑这位平素待人和善的王大夫。

苏成带着火红儿上了屋顶,揭开黑色的瓦片,朝屋内瞧去。

屋内只有两人,一个是身形瘦削,五十左右年纪的男子,他留着一部山羊胡子,头戴方帽,一身靛蓝色的布衣,正是昨夜在灵堂出现过的王大夫。另一人是他的徒弟,年纪在二十左右,眉清目秀,是个壮实的小伙。两人坐在一起,以极低的声音在商量着什么。

屋顶寒风阵阵,火红儿打了一个颤,说道:“前辈,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儿干嘛。这两人也真是的,不睡觉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在商量什么呢。”

苏成忍不住轻轻敲她光洁的额头一下,笑道:“你都睡过一觉了,还在抱怨。昨夜你怕得要命,不敢睁眼,没看到火族众人的反应。当时可有一个人举止怪异,吓得裤子都湿了,还中途就跑了。喏,就是下面这位了。”

火红儿嘟囔道:“爷爷的幽灵太吓人了。任谁都会想跑,这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幽灵的眼睛看向了他,这就干系大了。我敢肯定,今夜这里必有事情发生。你不要着急,静静等着就好。”

没过多久,一阵阴风吹起,屋内的烛火闪烁不定。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钻了进来,那结实的木门竟然不能阻碍丝毫。离地半尺有余,那幽灵缓缓飘荡向前,在明灭的烛火下,竟不能映出影子。

屋内二人早吓得不敢出声了。王大夫的弟子年轻气盛,今日又被告知这只是有人装神弄鬼,壮起胆子,抄起一张板凳,就往幽灵砸去,板凳带起呼呼的风响,险些吹灭了烛火。那凳子穿过幽灵身体,砸在了大门上,发出一声哐当的巨响。屋内二人因此吓了一跳。

那个年轻人终究怕了,望着缓缓靠近自己的幽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爹喊娘,大声求饶。那幽灵仿佛不曾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右臂抬起,虚幻的白色衣袖遮住了手臂,也不见手上有什么动作,那年轻的弟子身上突然冒出了炽热的火焰。转眼之间,他浑身衣物都燃着了,全是火焰,成了一个火人。他发出凄厉痛苦的惨叫声,想要寻水灭火,刚走没两步就倒在地上,没了气力,没多久就化作一块黑乎乎的焦炭,再无气息。屋内弥漫着火烧尸体的焦臭味。

王大夫瘫倒在地上,勉力跪着,想要求饶,嘴上却吓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因为刚才的高温火焰,还是他心中恐惧,额头上冒着冷汗,身子不停地颤抖,恍恍惚惚,犹如失了魂。幽灵离他很近,面容惨白,双眼猩红,失色的嘴唇流下腥臭的涎水,不停地喃喃自语:“为何害我,为何害我……”

“不要杀我,不要……家主,家主,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他语无伦次,脑中一片空白,不停地嘟囔。

“谁,是谁要你害我,谁,谁,谁……”幽灵突然发狂,漂浮的身体不停扭动,身上的衣物膨胀起来,凌乱的白发飞舞,阵阵阴风呼啸而起,吹得屋内物件东倒西歪。

王大夫一股脑抖了出来:“瑶姬,是瑶姬,是她要我隐瞒您的死因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都是他们指示的,都是……”话未说完,他的身上却突然冒出了火焰,他甚至未曾发出惨叫,就被火焰席卷全身,化作一块焦炭倒在了地上,如他的徒弟一般。

“谁,是谁,谁在哪里。”那道幽灵好似换了一个人,神色冷静,双眼露出精光,死死盯着屋子东侧的窗户。那扇木制的纱窗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没有丝毫动静。

“我早就知道父亲的幽灵必是有人搞鬼,哼,还不快速速出来投降,我饶你不死。”一道身影破窗而出,颇为肥硕,却是火族二公子火琮,他看着那幽灵,脸上露出微笑。那幽灵情知事情败露,身子一转,直接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了于屋中。

火琮哪能让贼人就此离开,身子一晃,便到了门边,一脚踹出,那门立刻朝外飞了出去。却见火雄正站在门边,气喘吁吁。火琮道:“果然是你在搞鬼。勾结外来贼人,亵渎父亲亡灵,跟我一起去见族内长老,看他们如何惩处,此番必不能饶你。”

火雄急道:“二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夜里睡不着觉,去花园里逛逛,听到王大夫屋内传出惨叫声,这才急忙赶过来,王大夫出了什么事?”

火琮上下打量自己这位弟弟,狐疑地瞧了又瞧,却瞧不出丝毫可疑之处,这才解释道:“昨夜的幽灵又出现了,就在刚才,就在王大夫屋内。你来时可看到什么可疑人员,那是操控幽灵的凶手,此番务必抓住他。”

火雄笑着说道:“兄长,我都闻到焦臭味了,王大夫是你杀的吧。你定是暗自杀了父亲,而后要王大夫隐瞒死因,昨夜幽灵出现后,你怕事情败露,所以今夜杀了王大夫灭口。”

“好弟弟,自你回家之后,就一直跟我不对付呢。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屋内查看一下,若真能发现我出手的证据,我认罪便是。家主之位,也无人可以与你争了。”火琮一点儿都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回道。

“你杀了人,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不过我亲眼看到你从死者屋内走出,而死者又是被火焚致死,你还是去跟诸位长老辩解吧。我看你这次还能耍什么花样。”火雄冷笑道。亲眼看到二哥火琮从两具烧伤死尸屋内走出,除此之外,此地又无他人,便是想要辩解,也不过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面,没人信他。

“你非要这么说,我确实无法辩解。”火琮沉声说道,他用眼角的余光瞧见远处火光冒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的弟弟,你终究还是太嫩了,你永远都斗不过我的,永远——”

“走火了,快来救火。”一道叫喊声突然响起。

待火雄看过去时,只见原来灵堂的位置起了冲天大火,高达数十丈,照得整座火宅如同白昼,半座铁城都能看到这儿的火光。点点的火星从远处飘了过来,火雄伸手接住,火星未能伤到他,反而快速暗淡了下去,化作一点细灰,他一把握住,面色难看,开口道:“你真狠,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好狠的手段。这一点上,我不如你。”

火琮微微一笑:“三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哼,莫要以为这样你就赢了,我定要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说完火雄便往起火的灵堂冲去了,留给火琮一个背影。


火族是以控制火焰而闻名的家族,如今老家主的灵堂遭遇了大火,竟然全都束手无测。便是控火能力最强的大长老,到了灵堂外面,隔了一丈距离便不敢再接近了。熊熊的火势犹如猛虎,他极力发挥能力,将一簇火苗如水流一般吸到手中,却又有新的火焰冒出来,根本吸不绝。他叹了一口气,放弃了。

漫天的大火,炽热的高温,将家主的尸首,还有尚在守灵的家主贴身之人,一齐化为灰烬。幸好木统领行动及时,将灵堂周边的房屋、草木摧毁,使得火势无法蔓延。

 夜色正浓,议事厅内,烛光照亮了大厅。除了一位长老去组织家族护卫浇灭大火外,剩下的长老全聚在此地,他们个个神情冷漠,看着跪在中间的人。身为掌控火焰能力的火族之人,最清楚火焰的威能,灵堂如此大火,他们都清楚,必然是有人在纵火。若是外人出手纵火,那纵火之人能突破层层护卫,必然有惊人的能力。作为火族的大脑,他们都很清楚,火族正处于危急之刻,必须尽快分析出敌人的目的,制定对策,寻出幕后真凶。

“这等大火,必是有人故意纵火,木统领,是谁负责看守灵堂的。”大长老坐在主位上,一扫老态,双眼露出刺人的精光,责问跪在地上的微矮身影。他是火族护卫的统领,防卫之事,全由他来负责。灵堂失火,他失职之罪是逃不了的。

木统领情知事情严重,把头重重磕到地面,低声道:“我分配了两队人防守灵堂,总计十二人,如今全不见踪影,恐怕已经葬身火海了。我安排疏忽,导致灵堂失火,甘愿认罪。”

大长老眼神冷漠,淡淡说道:“你的失职之罪,不用你认也逃不了。如今对于纵火之人,你可有什么线索,可有什么发现?”比起处罚这位统领,大长老更加关心幕后真凶,若不能尽快揪出真凶,火族危矣!

木统领将头埋在地上,却是不发一言。议事厅内众位长老的面色都沉了下来,怒火中烧。议事厅内,静得可怕。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道人影走了进来,却是火雄。他一看众人表情,便已猜到事情原委,说道:“我看过灵堂防卫布置,十二人中两两组队,共六个小队,或明或暗藏于不同位置,如今却全都葬身火海。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将他们聚在一起,而后一网打尽。能够聚起全部护卫人员的人,在我火族也是屈指可数。你说是吧,木统领?”

木统领脸上冷汗冒起,沉重的喘息将地面的尘土吹开,略胖的身躯压在地上,低着声音:“是,在我火族,只有两位公子和五位长老可以聚集这些人。”

火雄找了个椅子坐下,又抢了旁边那位长老的茶水,咕咕地喝了下去,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木统领,你还忘了一个人吧,你自己。身为家族护卫的首领,你要聚集他们,可轻而易举。半个时辰前,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可有人证?”

“属下正与小儿穆弘一起,追查亵渎老家主亡灵的贼人。”

火雄冷笑连连,怒道:“那可真巧呀,刚好你能聚集灵堂所有守卫,唯一的证人还是你儿子。”他突然大声,犹如一道惊雷:“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听从火琮的指示,故意纵火,毁尸灭迹?”

木统领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头合在地上,身体趴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火雄突然说他哥是幕后主使,更是说出毁尸灭迹之言。旁边的众位长老不由得一愣,大长老问道:“三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便是灵堂大火是我们内部人员放的,那也未必就牵连到二公子呀?”

见众人都朝自己看来,火雄心中略喜,他早有决意,要趁着火琮不在的时机,在众位长老面前,将他彻底击败,从而将家主之位握入掌心。他说道:“因为城中的谣言,我怀疑父亲乃是为人所谋杀,所以我在回来的时候邀请了一位朋友,他的能力是操控幻象。我让他变幻成父亲的亡灵,惊吓家族之人,以期找出凶手。然后……”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众位长老纷纷议论,显然震惊于火雄的言论,这两日出现的幽灵竟然是他在搞鬼。大长老恼道:“原来老家主的幽灵是你在搞鬼,我定要找你算账!诸位长老静一静,让他接着说,此事稍后处理。”

火雄早就预料到了,大长老会责备自己暗自伪造父亲幽灵,此刻并不着急,心想只要能够彻底坐实二哥火琮杀父的罪名,他便是唯一的家主人选,继位之后,谁又能处罚家主呢?想到这儿,他不禁露出一丝微笑,继续道:“然后,我发现王大夫行为怪异,他见了父亲的幽灵之后,极为惊骇,吓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地早早离开了。所以今天夜里我又请那位朋友一起去找王大夫,以父亲的幽灵幻象吓他,我出手杀了他的弟子之后,他很快就吐露了真相,说是瑶姬要他隐瞒父亲的死因。众位长老都清楚,瑶姬只是一个小小的姬妾,哪有胆量干出弑杀家主的勾当?王大夫正要吐露真正的幕后主使时,却被火琮用火烧死。我正要上去质疑,没过多久,能够验证死因的父亲尸身和知晓真相的瑶姬全都葬身于火海。”

大长老知道今日之事是内乱,不是外患,却长舒了一口气,吩咐一位长老去王大夫屋内查验,叹道:“瑶姬本是二公子寻来的,若说能驱使她去下毒手,除了二公子,应该没别人了。原来不仅昨夜幽灵之乱的幕后主使是我火族的公子,连家主之死也是我火族公子下的手。我族在铁城权势滔天,却不成想出了这等事情。”他见火雄神情之中,毫无愧疚之意,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继续说道:“三公子,你所说的一切虽说合理,但需要证据来证实。王大夫那里已有长老去查看,你叫你的朋友出来吧,我要亲自问他。”

“那请诸位长老稍等,他就在我房间密室之中,我去请他出来。”

“不用了,我已经将他带过来了。”

一道黑色身影飞了出来,摔倒在地上,倒在木统领旁边。火琮走了出来,站在众人面前,一脚踩在那摔进来的人影身上,接着说道:“大长老,最近一切的祸乱源头都是此人。刚刚木统领看灵堂失火,连忙赶了过来,而我跟着穆弘擒拿到了此人,故而来迟。”

火雄皱了皱眉头,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却又不知哪里不妙,只得推开他哥哥,扶起他的朋友,问道:“白桑,你怎么被他找到了,有没有哪里受伤?”这个人是他花费重金请来了,因此对其颇为客气。

那个叫做白桑的年轻人甩开了火雄扶着自己的手,扫了扫身上的灰尘,白净的脸上毫无表情,刚刚起身便瞧见了好几道看向自己的目光,自知这些都是火族位高权重之人,要杀自己轻而易举。他跪倒在木统领旁边,把头磕在地上,说道:“白桑叩见火族诸位长老。”

大长老的眼神变得冷冽,俯视白桑,声音多了几分平淡:“昨夜幽灵出现,是不是你在搞鬼?”

白桑低着头,心脏怦怦乱跳,说道:“是。”说着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他身体里冒了出来,拉伸变化,化为出人的四肢,面目也渐渐变成火族老家主的模样,最后身体变得虚幻透明起来,赫然就是昨日出现的幽灵。他低声解释道:“这是小人的能力——幻象操控,可以变换成任何模样。”

诸位长老都不说话,而火琮更是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轻轻把玩手中的青色玉扳指。火雄却忍不住了,他扶起跪着的白桑,说道:“快去跟大长老说,王大夫是不是说出瑶姬的名字,而后被火焚致死的。”

白桑摆开火雄的手,死死地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说呀,说了我就赢了,快说呀。”火雄急道。

白桑依旧一言不发,跪倒在地。

大长老声音带着寒气,看向白桑,问道:“王大夫怎么死的,说吧!”

白桑将头磕在地上,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是三公子火雄杀的。”

“那灵堂失火呢,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是三公子吩咐小人,要小人幻化为二公子的模样,将整个灵堂烧了,以此栽赃陷害二公子。”

火雄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理解不了白桑在说什么,只是他每说一句话,火雄的心脏就如被利剑刺穿一个来回,溅了一身血液,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只是看着自己的心脏被一下下刺过而无动于衷。等他回过神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禁又怒又急,一脚踹飞了白桑,大声怒吼:“你说谎,王大夫不是我杀的,灵堂大火不是我放的,你说假话,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他手上浮现火焰,一掌就要向白桑头颅击去,彻底堵住这张胡说八道的烂嘴。在他手掌离白桑头颅仅半尺之远时,他自己却飞了起来,原来是被人一脚踹在了胸口。

二公子火琮怒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怒道:“操控幽灵恐吓家族之人,本是重罪;杀害家族医师,更是罪加一等;如今事情败露,又是妄图杀人灭口。你这为了争夺家主之位,便滥杀无辜的蠢东西,还不快跪下领罚。”他召唤出了两只半丈大小的火鹰,盘旋飞舞在他头顶上,就要往火雄袭去。

“住手。”

一道断喝响起,大长老满脸怒容,斥责火族的两位公子。见两人手上的火焰都消散了,他面容变得缓和,声音却又带寒气:“白桑,将事情的曲折完完全全说出来,若有一丝隐瞒作伪,我不仅将你置于烈焰中火烤九九八十一天,让你吃自己的烤肉度日,更饶不了你的家人朋友,将他们全都处死。”

白桑双眼看着地面,呼吸粗重了很多,心中犹豫:“我已经服了火琮的毒药,性命在他手中,便是从实叙说,也难逃一劫。若是听从火琮吩咐,等他继任家主,大长老也奈何我不得。况且如今证据都已焚毁,我便是说谎,也无人能够发现。”想通了这一点,他开口道:“小人不敢有丝毫隐瞒。是三公子以万两黄金邀请小人,助他夺取家主之位。我们在火族老家主刚刚仙逝便赶到铁城,他花钱要人散布谣言,而后以此为借口,要……”

“砰”的一声巨响,大长老旁边的桌子瞬间融化,旁人甚至不曾瞧见火光,他怒喝道:“那火雄回来时带来那两个人作何解释,你若是再有隐瞒,便如同此桌。”

“是,是,是。昨日早上他看见有一人疑似为火族之人,便将那人及随行之人一齐带回火族。只要言称是误信谣言,怀疑此二人为凶手,便可摆脱散布谣言的嫌疑。”白桑略略抬头,借着余光偷偷看了大长老神情,不见喜怒,继续说道:“带那两人回火族之后,三公子又偷偷引小人进来,藏在他密室之中。到了夜里,便要小人幻化为老家主的幽灵,恐吓火族族人,以乱火族众人之心,在他们心中埋下老家主为人所杀的印象。而后三公子又命小人暗中恐吓火族的医师王大夫,要他指认二公子为谋害家主的幕后元凶。王大夫誓死不从,便为三公子火雄所杀。杀了王大夫之后,他又急命我幻化为火族的二公子,焚了老家主灵堂,要我做伪证,即可将家主之死栽赃为二公子谋害。以上便是全部经过,若有半分虚言,定教我不得好死。”

大长老脸上皱纹更深了,犹如一张枯瘦将死的树皮,他叹了一口气,心中却在思索:“白桑是被二公子火琮寻到,恐怕已为他所控制,白桑的言语,不能全信。可如今我火族势衰,若再无明主引导,必将衰败,乃至于灭亡。从今日的事情来看,火雄远不及他哥哥。”轻声说道:“二公子,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火琮在白桑话说到一半时,便将一直跪在地上的木统领扶了起来,将他搀扶到一张椅子上,对他微微一笑,示意尽在掌握中。此时大长老问及,他回道:“三弟寻外人来幻化父亲亡灵,侮辱父亲遗体,又杀害家族医师,焚烧父亲的灵堂,其罪当处以火焚之刑。”

大长老老树皮般的面目仿佛被割了两刀,流下两行浑浊的汁液。火族的两位公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刻却在自相残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竟然笑了起来,不知是在笑什么,竟比哭还难看。他微微张嘴,正要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赤发红瞳,面色稚嫩,每走一步,还要稍作停留才有勇气迈出下一步。她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物,突然闯进火族高层的会议中,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火琮心知家主之位十拿九稳,心情畅快,对这个小姑娘的突然闯入他也心怀宽宥,说道:“你来此地做什么,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你的住所去。”

火红儿停了脚步,低着头,细瘦的双手在摆弄衣角,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我来公布近日来火族纷争的真相。”

话音刚落,众皆哗然。虽然刚刚两位公子相争,众人早已知晓了一切的真相,但突然冒出一个小姑娘出此豪言,还是觉得好笑。大长老早知白桑之言有假,只是证据已毁,再做争吵不过徒增笑话,此刻听了火红儿之言,心中虽然不抱希望,却还是问道:“你既然说知道真相,那王大夫是谁所杀,灵堂是谁放的火?”

“王大夫是二叔杀的,灵堂是木统领烧的。”火红儿立即答道。

火琮心中生慌,不过毕竟多年的阅历尚在,只是斥责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谁是你二叔,你又不是我大哥火烈的女儿。你定是跟白桑一样,是特殊能力变化而成的赤发红瞳,如今更要祸乱我火族大事。作为火族的家主,我不会让你认祖归宗的。”

若是往日她还会害怕,但此刻知晓了一切,竟不知不觉中冷静了下来,火红儿道:“你认不认都不重要。我爹是火烈,这谁也改变不了。”

火琮暗道这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说道:“我是火族的继任家主。只要我不认,那你就不是火族的人,你就不是火烈的女儿。若是敢私自冒充我火族之人,休怪我出手无情,将你斩杀。”话到最后,已然带着凛冽的杀意。

一直瘫坐在地上的火雄面如死灰,听着白桑诉说不利自己的言论,听着哥哥宣判他的死刑,听着大长老低沉的悲哀叹息。他必死无疑了。他想起了父亲要自己离开家族,前往外地经商时说过的话:“离开家族吧,去外面,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要留在家里,你斗不过他,斗不过的。”初听到时,他觉得父亲偏心,一直都偏心,最开始偏心大哥,大哥失踪之后偏心二哥,自己这个老幺最不受疼爱。此刻彻底失败之后他才醒悟,父亲知道自己的才干不足,才让自己离开的,父亲是疼爱自己的。可是,自己干出了冒犯父亲亡灵的事情,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他呢,又如何对得起他呢。一想到这儿,不由得万念俱灰,只觉得死了才甘心。

火红儿进来之时,火雄也是犹如未见,火红儿说出真相之时他也犹若未闻,但在听了火琮要出手斩杀的言论时,却突然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来,护在火红儿身前,说道:“这个小姑娘是我带进来的,我要将她活着带出去,你不能杀她。”

“死到临头了,还想当什么好人么?让开,我早就怀疑这个女孩是我们仇家派来的密探,她闯入我族会议中,刺探我族情报,更是证实了此事。若不杀她,放她回去……”火琮不愿事情再生变故,对火红儿起了杀心。

“你们都给我闭嘴,让那小姑娘继续说。”大长老拉回了话题,继续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火红儿一脸平静,便是火琮说要杀自己时也是如此,回道:“我有。爷爷的尸体在我住的小院子里。还有瑶姬,也被救了出来。前辈,请进来吧!”

苏成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衣裳有大片焦黑,散发着一股烧焦的臭味。他手上还提着一个人,穿着麻衣,一头黑色秀发极为靓丽,众人看去,正是瑶姬。原来苏成在王大夫屋顶探听之际,便瞧见火琮暗使木统领去火烧灵堂,当时便先送火灵儿回屋,而后径直跑去灵堂,在火势未盛之时,偷偷瞒过木统领,潜入灵堂内部,将瑶姬连同火族家主的棺木救了出来。在他们住的小院子安顿好之后,便让火红儿来宣告一切的真相了。

苏成将昏了过去的瑶姬放在地上,而后大摇大摆地走到火红儿身边,牵着她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中,找到两张椅子坐下。

火族众人见苏成不说话,也不多问。一位长老拍醒了瑶姬,低声道:“大长老有事要问你。”

那个瑶姬肤色白净,极为年轻,看着只比火红儿稍大一些,刚刚醒来,还有些昏沉,听到那位长老的话后,忙跪了下来,低着头。

“老家主可是你杀的?”大长老问道。

瑶姬在灵堂被火焰围绕之时便知要被灭口,如今虽蒙苏成搭救,但自知死罪难逃,心中实不愿放过幕后真凶,说道:“是的,二公子给我毒药,让我加在家主每次吃的药中。二公子他跟我说,只要能……”

“不要再说了。”大长老打断道,他虽早有怀疑,但此刻听到真相,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看向火琮,眼中充满不解,问道:“家主素来待你极好,待他去世之后,家主之位你弟弟根本争不过你,你为何要下杀手呢?”这也是他一直不愿相信火琮会下杀手的原因,火琮没有任何下杀手的理由。

火琮自见瑶姬出来,便知再也瞒不过,等瑶姬据实说出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自知必死,他也不做任何隐瞒:“我也一直是认为父亲会将家主之位给我的。直到几个月前,父亲他跟我说,已经找到一个奇人,肯定可以寻回大哥。一旦大哥回来,凭借他的威望与实力,我哪里是他的对手?”说到这里,他的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仿若自嘲。

大长老一愣,不成想祸源出在这儿,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大哥已经失踪二十年,你我早就知道他凶多吉少,你又何苦为此痛下杀手,背负弑父之名!”

“大长老,我诚心求问,若是大哥真的回来了,你还会支持我吗?我还能坐上家主的位置吗?”

大长老叹道:“我火族已经走向衰败,你大哥更有才能,只有他才能挽回家族颓势。若要家族长久昌盛,非他不可。”

苦涩的笑容也爬上了火琮的脸上,他那胖胖的圆脸落下两行泪来:“你们果然都是小看我。可我就偏偏不信,我就是杀了父亲,我也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能够独当一面,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说到最后,竟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大长老挥了挥手,有护卫上来将火琮、木统领、瑶姬和白桑四人都带了下去。这一串事件中,只有火雄站到了最后,他成了火族家主之位唯一的继承人。留下他,显然大长老觉得接下来的事情是需要他参与的。

看着火红儿那稚嫩的面容,红宝石般的眼睛,大长老对苏成说道:“红儿是大公子火烈的女儿,这一点我们确认无疑。至于先灵血晶,此物我们不多了,可否另行商量?”对于这位可以寻到火烈线索,救出瑶姬的奇人,大长老猜测其必是有什么难以想象的能力,是以用商量的语气,不敢怠慢。

对于大长老的话,苏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问旁边的火红儿道:“红儿,你可还愿意跟我一起走?”

火红儿答道:“愿意呀。前辈,说好了只要我来这儿公布真相,就算我过关,你可不许反悔。”

“红儿,你莫要被他骗了。”大长老脸色难看,开口劝道,“这儿才是你家呀,只有家人才是真的对你好的。你一个女孩,跟着他这样一个青年男子,不是好事。”言语之中,显然是暗示苏成别有企图。

火红儿正欲反驳,却听到苏成淡淡的声音:“红儿,跪下。”

她不知是何意思,依旧照做了,跪了下来。

“不是那边,向着我,别跪那个快死的老头。嗯,对。磕头吧!一,二,三。好了。”苏成每说一句,火红儿就跟着做,苏成继续道:“起来吧。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你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我为你解惑。有谁敢欺负你,也跟我说,我为你出头。”

火红儿高兴地站起身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师父。”

苏成听了,说不出的受用。

如今师父说了给自己撑腰,火红儿底气更足,她看着坐在上头的大长老,脆声道:“老头儿,我可不觉得你们会对我好,一个叔叔亲手杀了爷爷,另一个叔叔侮辱父亲的亡灵,这样你还说家人会对我好,真当我傻呀!”话音刚落,苏成便大笑了起来,这更令她觉得自己说得对。

火族几位长老面色难看,坐在边上的火雄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这般说,他们便是想反驳也不知如何反驳。大长老毕竟活得够久,阅历极深,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苏先生,你便是要她拜师了,也不能带走她。我火族的人,岂能让人随随便便带走。你若执意如此,就休怪我们动粗了。”

苏成闻言愕然,随即笑道:“一般来讲,我不干涉人与人的纷争,但若有人欺负到头上,我也不介意出手的。”说完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再出现时已在议事厅中央,右手抓住火雄的衣领,高高地举了起来。苏成的声音响起:“早就听说火族行事霸道,今日总算见识到了。我要走,你们拦得住么?真以为我对你们客气,是因为惧怕火族的权势?”火雄不停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那只如钢爪一般的手,刚想要用火焰,耳边就响起淡漠的一句话:“你若用火焰,我便折了你的手。”

没人看清了苏成是怎么出手的,更加猜不透他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大长老突然想起一事,说道:“你不能杀人,老家主跟我说过,你绝不会杀人。这肯定是你的能力限制,我族一拥而上,你便是再强也将突破这个限制。届时你能力受损,看你还能怎样。”

苏成眉头一皱,将手上的火雄扔了下去,平淡道:“他居然调查我的信息到了这种程度。不错,我是不杀人。不过这却不是能力限制,只是我自己立下的誓言而已。”他顿了顿,瞧见火族众位长老闻言后舒缓下来的表情,继续说道:“但是,不杀人也不是治不了你们。昨日我进城之时,便见城门外有一大块空地,那里每日都有很多人经过。若是将火族的高层全都扒光了,挂在上面吹风,不知火族将会如何?”

火族众人脸色都变了。若是被人欺凌到这程度,脸面丢尽,那火族便是没亡也差不多了!为了一个小女孩,得罪一个这样的强者,真的值得么?

过了许久,大长老开口道:“你们走吧,我不拦你们。”

“先灵血晶,一并拿出来吧,这是我应得的报酬。”苏成坐了下来,端起茶杯,皱了皱眉头,说道:“冷了,上茶吧。”火族众人不敢怠慢,火雄跑了出去,再回来时,带了一个丫鬟进来,那丫鬟给众人换了茶水,而后又被火雄屏退了。

“先灵血晶只有家主才有权取出,三公子尚未经过家族继任仪式,现在全族没人有这个权力。”大长老皱着眉头开口道,他委实不愿得罪苏成,但若是交出先灵血晶,就火雄那有限的才干,火族必将衰落。若能留下先灵血晶,尚存一丝再兴的希望。他继续说道:“苏先生,请您与令徒在我族休息几日,等过了几日,三公子继位之后,再行商议。”只有当下行缓兵之计,摸透苏成的能力之后,或是下毒暗杀或是重宝交换,再行考虑。

苏成眉头皱了起来,大长老那恳切的表情不能动摇他的内心,对所谓的族规更是嗤之以鼻,淡淡说道:“既然只有家主才能取出先灵血晶,那好,便让红儿来当家主吧,她是长子火烈的女儿,这家主之位,让她来当也是合适的。我取先灵血晶,本也是给她用的,你火族的东西用在火族家主身上,倒也算是物尽其用。”火族两位公子,一个不惜杀害父亲,另一个不惜虚造父亲亡灵,都想要得到的家主之位,苏成竟然想凭一句话就给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议事厅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火雄抢先发难:“苏先生,你未免欺人太甚了,红儿她只是一个小姑娘,既无实力,又是个女的,更无威望,如何能做火族的家主?”

苏成神情冷漠,淡淡开口道:“她心地善良,脑子不笨,更兼勇气不凡,在我看来,比你强多了。”

大长老面色难看,艰难开口道:“苏先生,我去为您取……”他话未说完,苏成和火红儿四周便升起了炽热的火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将两人团团围住。炽热的高温瞬间将桌椅燃尽,桌上的茶杯跌落在地,散落的茶水化作道道白色的蒸汽,又很快化为虚无。不仅如此,那火焰反而快速收缩,迅速挤压两人的活动空间。这一切都很突然。

大长老扫视周围一齐出手的火族两位公子和五位长老,看向眼前的被火焰笼罩的巨球,说道:“诸位不要留手,此贼手段高强,现今未必死了,继续释放火焰。”说完他便与众人继续释放出火焰,升高火焰的温度,势要将火球内部的二人焚得干净。

突然,一只手拍到了大长老肩上,一道平淡声音响起:“短短时间就放下成见,聚集刚刚犯错的火琮、另两位长老。火族能闯出这么大势力来,倒也有几分实力。应是方才火雄出去时召集的吧。不错,干得真不错。”苏成在大长老身边出现,一旁的还有火红儿。

苏成淡淡道:“红儿,今日我便教你第一个道理。你好好记着。这个世界是由暴力决定的,这是件令人遗憾的事,不过幸运的是,我所拥有的暴力还挺强的。你好好学,好好练,以后你也能达到这样的境界的。”

火红儿微微点头,说道:“红儿记住了。”

察觉到苏成视线朝自己看来,大长老冷汗直流,再无反抗之心,只是问道:“苏先生,你究竟是什么能力?”站在旁边的火红儿正要开口,却被苏成示意不要说。苏成淡淡道:“你们火族还是快来拜见家主吧!”

苏成语气很坚定,众人知道无法违拗,全都爬了起来,朝着火红儿跪倒,齐声高呼:“拜见家主,恭迎家主即位。”

火红儿呆呆地望着身前一片人,大长老就跪在她脚下。按照火族的规矩,莫说长老,便是公子也不需要跪拜家主,可眼下全跪了下来。火红儿道:“师父,我们走吧,这并不好玩。”

没多久,大长老取来了先灵血晶,递给火红儿。这是一个红色的晶体,指甲盖大小,晶莹透亮,闪烁着淡淡的红芒。火红儿接过后,望着苏成,不知如何处置。苏成道:“收好吧,到时候化水服下,可以增强你的火焰操控能力,这便是为师给你的礼物了。”

苏成右手一挥,一个小小的玉质小瓶落在大长老身前,还有一句淡漠的话:“她长大之后,可能会回来,要是火族已经被灭了,难免伤感。这是某不死生物的火属性血液,能延寿,也能帮助觉醒火焰能力,是我给红儿的第二份礼物。”说完便携着火红儿的小手,迎着刚刚升起的红色朝阳,前往旅途的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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