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追夫记

去年冬天那场百年不遇的暴雪,差点成了雪团的死期。它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妖力在刺骨的严寒中溃散殆尽,只想钻进那个飘着炊烟的人类村子寻一口吃的续命。结果,被几个半大孩子堵在了冰冷的墙角。石头和棍棒带着残忍的兴奋砸下来,骨头碎裂的剧痛让它意识模糊。它蜷缩在泥泞里,冰冷的雪混着温热的血糊住了眼睛,心想:千年道行,竟要终结在这群无知幼崽手里么?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像破开厚重云层的阳光,劈开了呼啸的风雪和濒死的恐惧:“喂!干什么呢!”

孩子们像受惊的麻雀般一哄而散。雪团艰难地撑开糊满血痂的眼睑。模糊的视野里,一个穿着厚实蓝色棉衣的年轻男孩蹲了下来。风雪吹乱了他额前的黑发,露出的眉眼却干净得像雪后初霁的晴空,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让人心安的俊朗。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从泥泞里抱起,裹进带着清新皂角香和滚烫体温的棉衣里,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温热的指尖拂过它沾血的毛发,少年清润的声音带着抚慰的力量,不断地在它耳边低语:“没事了,小可怜…别怕啊…坚持住…”

那个怀抱的温度,那份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善意,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雪团那颗看尽世态炎凉、本已冷硬的妖心上。等它在深山老林里舔舐好伤口,妖力恢复了大半,第一件事便是循着记忆中那缕温暖干净的气息,精准地找到了男孩——林默——每天下班必经的那条蜿蜒山道。

于是,林默平静的独居生活,迎来了这场蓄谋已久的“奇遇”。

起初只是路边灌木丛里一双亮得惊人的金色猫眼,像暗夜里的琥珀灯。接着,一只蓬松得像朵刚出锅棉花糖的白猫钻了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林默停下脚步好奇回望,它也立刻蹲坐,歪着小脑袋,金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锁着他,里面盛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期待?第二天、第三天…它像一个准时打卡的、执着的小小路标,风雨无阻地守在那个路口。

终于,在第五天黄昏,暖金色的夕阳将一人一猫的影子拉得老长时,林默忍不住停下脚步,对着那双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的金色眼睛,带着笑意问:“喂,小东西,你是不是…想跟我回家?”

话音未落,那团白影“嗖”地一声,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地窜到了他脚边。蓬松的大尾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欢快地、紧紧地卷住了他的裤腿,仰起的小脸上,金色眼眸里迸发出璀璨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呐喊:“笨蛋!等你这句话等得花儿都谢了!”

就这样,雪团成功实现了“登堂入室”的战略目标。它对林默这个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温馨的小屋充满了归属感——当然,这归属感百分之两百源于那个散发着阳光般温暖气息的人类。

同居的日子拉开序幕,雪团迅速而执着地展现出它作为一只“猫”的非凡之处,或者说,作为一只“妖猫”融入人类生活的独特方式。

第一个震撼教育:如厕文明。

崭新的猫砂盆被雪团视若空气,甚至路过时都要嫌弃地绕开两步,仿佛那细腻的矿物砂是侮辱它千年道行的污秽之物。每当体内翻涌起“妖生大事”的信号,它必定迈着庄重的步伐,端端正正蹲在紧闭的卫生间门前,尾巴尖儿不耐烦地、富有节奏感地拍打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同时喉咙里发出一种介于严肃催促和矜持抱怨之间的喵呜长调。

林默起初一头雾水,直到某次他刚解决完个人问题,门还没关严,一道白影“哧溜”一下闪电般钻了进去。他惊愕地看到雪团轻盈一跃,稳稳落在马桶光滑的陶瓷边缘,四爪抓地,蹲得如同庙宇前的石狮子般端正。它微微侧过头,金色的猫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向他,仿佛在说:“人类,速速退下,并关好门!本尊要如厕了!”

林默的下巴差点砸到脚面。雪团则一脸“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淡然,解决完毕后,甚至煞有介事地抬起一只前爪,用粉嫩的肉垫在那颗圆圆的冲水按钮上用力拍打了几下。最后才优雅地跳下来,迈着胜利者巡视领土般的步伐,昂首挺胸走出卫生间,留下石化状态的林默在原地凌乱。他不得不认命地走进去,替这位讲究到离谱的猫主子完成最后的“冲水仪式”,内心疯狂吐槽:这猫怕不是上辈子是个人吧?!还是个有洁癖的!

第二个拉锯战场:寝榻之争。

林默精心挑选的、铺着厚厚软垫的豪华猫窝,被雪团彻底无视,连当个临时垫脚石都嫌多余。它认定的安寝圣地只有一个——林默身边那个散发着熟悉体温和安心气息的位置。

熄灯躺下没多久,林默就感觉身侧的被子被一股执拗的力量往下拉扯。他无奈睁眼,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到雪团正用两只前爪死死扒着床沿,后腿奋力蹬地,整个身子像拔河一样努力向上牵引,蓬松的白毛都绷紧了,努力得耳朵尖都在微微颤抖,喉咙里还发出不服输的“嗯嗯”声。

“下去,雪团。”林默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伸手轻轻把它推了下去。雪团轻盈落地,悄无声息,但黑暗中那双亮得惊人的金瞳,写满了“我还会回来的”的倔强。

不到五分钟,那股熟悉的拉扯感卷土重来。这次它成功跃上了床沿,试探性地在柔软的床单边缘踩了踩,留下一个小小的、带着凉意的梅花印,还凑近林默的枕头嗅了嗅。

“雪团!”林默这次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坐起身,像拎一个不听话的毛绒玩具般把它整个抱起来,稳稳放回地上的猫窝里,“你的床在那儿。乖一点。”

雪团在猫窝里烦躁地打了个滚,喉咙里发出低沉而绵长的咕噜声,那声音里裹挟着十二万分的委屈和控诉,仿佛在质问:“为什么?凭什么?你的床明明又大又暖和!”

当林默第三次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和某种几乎要把他侧脸灼穿的、专注到可怕的视线弄醒时,他彻底没了脾气。一扭头,正对上黑暗中那双幽幽发光的金色猫瞳,距离近得能看清它瞳孔的细微收缩。雪团见他醒了,非但没逃,反而把小脑袋又凑近了几分,湿漉漉、凉丝丝的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下巴,喉咙里挤出又软又长、百转千回的“喵呜……”,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被遗弃般的哀怨。

林默认命地坐起身,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小祖宗……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再次执行“驱逐令”。雪团却突然像得到了某种启示,猛地从他手边跳开,动作快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嗖”地窜向客厅。黑暗中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窸窣声,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咚”(大概是撞到了桌角)。几秒钟后,雪团回来了,嘴里叼着一个东西,步履稍显沉重。

它把东西郑重其事地放在林默手边——是他平时靠在床头当靠背的那个方形棉布抱枕。

然后,雪团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下,仰着小脸,眼神无比清澈、无辜,又带着一股破釜沉舟般的执着。它先看看那个抱枕,又看看林默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再看看林默,最后目光坚定地落回林默脸上。那眼神清晰地传递着:看!地方我都给你腾出来了!枕头我也给你拿来了!条件充分!你看着办吧!

林默盯着那个无辜的抱枕,再看看雪团那双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写满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和“我都这么努力了你还好意思拒绝吗”的眼睛。一人一猫在寂静的深夜无声对峙。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林默挫败地捂住了脸,从指缝里挤出一声长叹,带着认命的妥协:“……上来吧。”

“咻!”雪团瞬间像被解除了定身咒,轻盈地一跃而上,精准地落在林默身侧那块被体温烘得暖融融的区域。它迅速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完美无瑕的毛球,脑袋更是得寸进尺地、毫不客气地枕在了林默结实的小臂上,喉咙里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心满意足的呼噜声,那频率和强度,活像一台刚加满顶级机油、全力运转的小型柴油发电机。

林默僵硬地躺着,感受着手臂上沉甸甸又毛茸茸的触感,以及那持续不断的、震得他半边身子发麻的呼噜声。他瞪着天花板,在“发电机”的轰鸣声中,深刻反思:这哪是养宠物?这分明是引猫入室,请了个祖宗回来!还是自带谈判技巧和执行力爆表的那种!

日子就在这种甜蜜又无奈的拉锯战中悄然滑过。雪团对林默的迷恋与日俱增,像藤蔓缠绕大树,越来越紧。

林默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时,它必定要占据他大腿上那片最温暖、最符合猫体工学的“御座”。蓬松的大尾巴像一支有自己想法的羽毛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他敲击键盘的手腕,严重干扰他的工作流。林默做饭时,它就蹲在灶台旁唯一干净的角落,像个最苛刻的米其林评委,金色的眼睛紧紧追随着他握刀切菜的手,眼神锐利。当看到林默处理它最爱的三文鱼时,它会情不自禁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飞快地舔一下嘴边的胡须,发出细微的“啧”声,仿佛在无声地点评:“嗯,这块鱼腩切得厚薄均匀,火候掌握在七分熟,淋上本尊特调的灵魂酱汁…完美!”

然而,最让雪团这只千年猫妖沉醉迷失、妖力都要为之荡漾的,是林默的抚摸。当那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温暖大手落在它的头顶,顺着它光滑如缎的脊背毛发一路温柔滑下,或是用指腹轻轻挠着它下巴那片最敏感的软毛时,雪团舒服得几乎要化成一滩液体,灵魂都要飘出体外。每一次触碰都像电流,激得它心尖发颤。此刻,它多么渴望能化为人形,拥有修长的手臂,能真正地、紧紧地拥抱住他,能直视那双温柔的眼睛,用人类的话语告诉他:我就是去年冬天,那个被你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小可怜,是你的体温救了我,是你的声音唤回了我,而现在,我的心、我的妖魂,早已被你牢牢攥在手心,爱意像藤蔓一样疯长,快要将我吞噬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它只能徒劳地将呼噜声调到最大功率,用毛茸茸的脑袋更用力地、近乎贪婪地蹭着那温暖的手心,试图用这贫瘠的猫语,传达那汹涌澎湃、几乎要撑破它小小身躯的爱意。而林默,只会低头看着它这副陶醉的模样,露出那种对宠物独有的、温柔又带着点纵容的“傻主人”笑容,揉揉它敏感的耳朵尖,用哄小孩般的语气说:“这么舒服啊,雪团?小粘人精。”

“粘人精”三个字像小针,轻轻扎在雪团的心上。这种“鸡同鸭讲”的日常,甜蜜里裹着微酸的涩意,成了雪团漫长妖生中最新奇也最磨人的修行。它常常被他这种致命的迟钝气得暗自磨爪,恨不得当场表演个“大变活人”吓死他!

某个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周六下午,林默难得清闲,蜷在旧沙发里看一部节奏缓慢的老电影。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金色尘埃,像跳跃的精灵。电影里舒缓的配乐如同催眠曲,看着看着,林默的眼皮越来越沉,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平稳——他睡着了。

一直安静蜷在他腿上,仿佛也睡着的雪团,倏地竖起了耳朵,像两座警觉的小雷达。它凝神细听了几秒,确认林默的呼吸已进入深睡眠的节奏。金色的猫瞳瞬间睁开,里面闪烁着狡黠、兴奋和一种“机不可失”的光芒。它像一团没有重量的云絮,轻盈无声地滑下沙发。

目标明确——林默随意放在矮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还固执地亮着,停留在某个色彩鲜艳的游戏结束界面。

雪团伸出粉色的肉垫,带着一种执行秘密任务般的庄重,小心翼翼地、精准地碰了一下屏幕。屏幕如愿暗了下去。它歪着头,金色的瞳孔里映着漆黑的屏幕,似乎在检索记忆芯片。片刻,它又用爪子边缘(避开容易留下爪印的肉垫中心),试探性地在屏幕下方往上划了一下——成功了!锁屏界面出现!屏保是林默大学时在篮球场上的抓拍,阳光帅气。雪团的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更加专注。它记得林默的解锁密码!他每次输入时,那修长手指的轨迹都被它牢牢刻在脑子里。

它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外科手术。用肉垫极其谨慎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轻微的系统按键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被无限放大。雪团紧张得尾巴尖都绷得笔直,像一根拉满的弓弦,每隔几秒就飞速回头瞥一眼熟睡的林默。万幸,他只是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没醒。

“咔哒!”一声如同天籁的轻响,屏幕解锁了!雪团差点兴奋地“喵呜”出声,赶紧用小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只留下一双激动得溜圆的金色眼睛。它用小爪子笨拙而迅捷地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绿色相机图标。

前置摄像头瞬间开启。屏幕里赫然映出一张放大的、毛茸茸的白色猫脸,金色的眼睛因为激动和紧张瞪得像两盏小灯泡。

雪团立刻进入状态。它调整了一下姿势,努力把整个圆润的猫脸都框进屏幕中央。它努力回忆着偷偷观察林默刷短视频时看过的那些自拍教程。脑袋往左歪一点?显得俏皮灵动!眼睛再瞪大一点?显得无辜惹人怜!它尝试着咧开嘴,露出一点尖尖的、闪着寒光的小牙——嗯,带点小野性的可爱!它伸出粉嫩的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鼻子——完美!元气满满!

“咔嚓!”轻微的模拟快门声如同仙乐响起。第一张猫脸大头自拍照宣告诞生!

雪团瞬间沉迷于这个新奇的世界。它变换着角度,自认为像一个专业的模特:左边完美的侧脸轮廓来一张,右边展现蓬松腮帮子来一张,俯视角度显得脸小精致,仰视角度显得眼睛大如铜铃!它甚至尝试着把一只前爪抬起来,粉色的肉垫努力做出“V”字,搭在“脸颊”旁边,比了个自认为又酷又萌的姿势。拍着拍着,它觉得纯色背景太单调,缺乏艺术感。于是它跳下茶几,飞快地叼来自己最喜欢的林默亲手给他缠的那个色彩斑斓的毛线球,郑重其事地放在自己脑袋旁边当道具,营造一种“居家慵懒风”。

拍了几十张,它意犹未尽。一个更大胆、更接近“终极目标”的念头像泡泡一样冒了出来。它记得林默手机里有个神奇的应用叫“美颜相机”!里面有很多能让照片变得更好看或者更奇怪的东西!它用小爪子费劲地在应用列表里翻找,点开那个花里胡哨的图标。瞬间,一堆滤镜和贴纸瀑布般涌出来。这个兔耳朵太幼稚!不符合本尊千年大妖的气质!这个墨镜又太凶悍!会吓到林默的!啊!找到了!一个粉色的、镶着亮晶晶水钻的虚拟蝴蝶结贴纸!又华丽又可爱,还带着点小女生的气息,完美!

它兴奋地把那个蝴蝶结贴纸拖啊拖,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自己毛茸茸的头顶正中央位置。调整角度,确保蝴蝶结端正又显眼,水钻闪闪发光。然后,它深吸一口气,用肉垫极其艰难地戳着屏幕下方那小小的虚拟键盘。每戳一个字母都像搬动一块巨石,肉垫在光滑的屏幕上打滑,好几次都点错了字母。但雪团乐此不疲,小脸上满是庄重和神圣的期待,仿佛在完成一项关乎妖生幸福的伟大工程。

做完这一切,它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退出了相机应用。它叼起手机,把它小心翼翼地、分毫不差地推回林默手边原来的位置。然后,它重新跳回沙发,像一道无声的白色流光,精准地蜷缩回林默腿上那个专属的温暖凹陷里,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咕噜声,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这片“领地”半秒。

林默是被腿上那台“人形自走小马达”升级版的、震天动地的呼噜声给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半边身子都被这持续不断的震动波搞得有点麻。电影早已结束,电视屏幕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灰黑。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茶几上的手机,想看看几点了。

手指刚碰到冰凉的手机壳,腿上那团“呼噜源”就立刻抬起了头。雪团金色的猫瞳亮得惊人,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脸上,那眼神里混杂着火山喷发般的强烈期待、一丝丝掩饰不住的紧张,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快夸我聪明”的得意洋洋?

林默被这过于炽热的眼神看得有点莫名,顺手指纹解锁了屏幕。映入眼帘的不是他预想中的新闻推送或时间显示,而是手机相册的预览界面。更让他头皮瞬间发麻、睡意全无的是,那预览格里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全是同一张主角——雪团那张毛茸茸、占据整个画面的大脸特写!

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各种用力过猛的表情,塞满了整个屏幕。有歪头杀而且脖子都快扭断了,有瞪眼无辜,眼珠子快掉出来了,有吐舌搞怪,舌头看起来像个小旗子,甚至还有一张爪子托腮做深沉思考状的,眼神迷茫得像在思考猫生终极问题……林默的手指僵在屏幕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他一张张划过去,越看越觉得荒谬绝伦又好笑到肚子疼。这猫…什么时候偷拿的手机?还拍了这么多?!它成精了?不对不对,一定要相信科学…肯定是巧合!对,巧合!

翻到最新拍摄的那一张时,林默彻底石化了。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那粉色的光芒闪短路了。

照片上,雪团顶着那个硕大无比、粉得闪瞎钛合金猫眼和人眼的虚拟蝴蝶结贴纸,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背景是它最爱的彩色毛线球,像一团打翻的颜料。而最最最离谱、最具有冲击力的,是照片下方,用歪歪扭扭、大小不一、透着一股子“爪残志坚”气息的白色字体,P着一行醒目的、石破天惊的字:

主人,看出我是妖猫了吗?

后面还跟着一个手绘风格的猫爪印和一个闪亮的小星星。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尘埃依旧在光柱里跳舞,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果冻。只有雪团那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充满了某种急不可待的暗示和“求表扬”意味的呼噜声,如同背景音般顽固地存在着。它甚至用小脑袋用力地、充满期待地拱了拱林默僵住的手,金色眼眸里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快看啊!我都这么直白了!我是妖精!货真价实的妖精!我都向你“出柜”了!你这块木头!榆木疙瘩!快给我反应过来啊!

林默盯着那张顶着粉色闪光蝴蝶结、配着惊世骇俗“猫妖宣言”的离谱照片,足足愣神了有半分钟。大脑从一片空白到强行启动逻辑引擎,疯狂寻找着“合理”的解释。最终,一个无比“科学”、无比“符合常识”的结论在他脑海里成型,并迅速占领了高地——这傻猫,肯定是趁他睡着,不小心乱按压开了相机前置摄像头!又瞎猫碰上死耗子踩到了美颜贴纸功能!最后在键盘上疯狂蹦迪,误打误撞打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字!对!一定是这样!它只是一只特别聪明、特别爱玩、还有点手欠的猫而已!

“噗……哈哈哈……”林默终于没忍住,从喉咙里爆发出忍俊不禁的大笑,肩膀笑得直抖。他放下那仿佛成了烫手山芋的手机,一把将腿上那个还在疯狂释放“快表扬我暗示成功”信号的毛团子捞了起来,抱到眼前,与那双充满期待的金色猫瞳平视。

雪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点懵,四只爪子在空中茫然地划拉了一下,像在游泳。金色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里面清晰地写着:林默啊林默!你到底懂不懂?!我对你的喜欢,是跨越物种的!是千年等一回的!是妖猫的报恩…不,是妖猫的求爱啊!

林默看着它这副呆萌又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伸出大手,毫不客气地、带着宠溺和“你这小笨蛋怎么这么可爱”的笑意,用力揉乱了雪团头顶蓬松的白毛,连带着把它那双竖得笔直、如同接收信号的雷达般的耳朵也揉得东倒西歪。

“哈哈哈,雪团啊雪团,”林默的声音里满是忍俊不禁,还带着点笑岔气的喘息,“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偷偷学会玩手机了?啊?还给自己P个这么…这么闪亮的蝴蝶结?嗯?”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雪团湿润的小鼻头,“想成精啊?小笨蛋!真是个天才小笨蛋!” 语气亲昵得能滴出蜜来,动作充满宠溺,仿佛在夸奖一个刚学会画画的幼儿园小朋友。

然而,每一个字,尤其是那带着笑意的尾音上扬的“小——笨——蛋——”,都像一把把淬了冰的、精准的小锤子,“哐当!”、“哐当!”、“哐当!”,毫不留情地、重重砸在雪团那颗火热滚烫、充满粉红泡泡和千年期待、此刻却骤然降温的猫妖心上。

小…笨…蛋…?

雪团全身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同被高压电瞬间击中,“唰”地一下!从头顶到尾巴尖,彻底、完全地炸开了!蓬松度瞬间飙升300%!像一个被瞬间充满了易燃易爆气体、马上就要原地升天的巨大白色蒲公英!它难以置信地瞪着林默,金色的瞳孔里,刚才的期待、得意、羞涩、爱恋,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澎湃、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和被严重侮辱智商与妖格的震惊!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千年大妖!放下尊严给你发自拍P图写情书(妖书)!你居然叫我小!笨!蛋?!

“喵——嗷呜!!!!!!”

一声凄厉到足以划破玻璃、饱含着滔天委屈、无尽愤怒和被深深伤害的猫嚎,如同炸雷般在安静的客厅里爆开!这声音完全撕裂了平日撒娇时的软糯,充满了毁灭性的穿透力和控诉感,震得茶几上的水杯都嗡嗡作响。

林默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怒吼震得耳膜生疼,下意识地松了松手。雪团立刻像一颗被点燃引信的白色小炸弹,“嗖”地一下从他怀里弹射出去,带着炸开的毛发,稳稳落在几米开外的光洁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它没有像往常生气那样跑开躲起来,而是决绝地、用尽全身力气表达愤怒地——背对着林默!那条炸得像鸡毛掸子一样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竖起,尾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高频地颤抖着,每一根毛都写满了“莫挨老娘”!整个背影散发着强烈到近乎实质的“生人勿近”和“笨蛋人类去死一死”的怨念气场:笨蛋!超级宇宙无敌大笨蛋!暗示都这么明显了!就差把妖丹掏出来捧到你眼前了!你居然…居然还说我是小笨蛋!不可原谅!绝对绝对绝对不可原谅!

林默看着那团散发着强烈怨念和“我自闭了”气息的白色毛球背影,又是好笑又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隐隐觉得…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难道猫的自尊心这么强的吗?他试探性地、带着点哄劝意味叫了一声:“雪团?真生气啦?”

雪团纹丝不动。背影写满了“勿扰,气死中”的决绝。只有那根炸毛的、颤抖的尾巴,无声地宣告着它内心正在经历的狂风暴雨和海啸。

林默挠了挠头,决定给这位“气炸毛”的小祖宗一点冷静的空间。他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缓缓这被猫嚎震晕的脑袋。等他端着水杯回来,路过客厅角落——那个摆放着雪团专用不锈钢猫粮碗的地方时,脚步猛地顿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装着满满当当、散发着淡淡鱼腥味的浅棕色小鱼干形状猫粮的不锈钢碗,此刻空空如也,光亮得能照出他惊愕的脸。

而那些本该在碗里的猫粮颗粒,一颗不剩地、被精心地、一粒一粒地,全部转移到了碗旁边光洁如镜的浅色木地板上。

并且,被排列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线条虽然略显歪扭但绝对清晰可辨、冲击力十足的——心形!

每一颗小鱼干形状的猫粮,都像是被某种执着到偏执的意念仔细摆放过,饱满地、紧密地镶嵌在这个无声却震耳欲聋、荒诞又执拗到极致的“爱之宣言”里。那颗心,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浅棕色的微光,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惊叹号,又像一个孤注一掷的问号。

林默端着水杯,彻彻底底地僵在了原地。冰凉的杯壁传递着寒意,却压不住他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看看地上那颗巨大、笨拙、由无数小鱼干组成的、充满了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执着宣言的“心”,又猛地抬头看向几米外那个依旧背对着他、炸着毛、尾巴尖还在微微抽搐、散发着“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气息的白色背影。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安静地流淌在木地板上,照亮了那颗笨拙却惊心动魄的“心”,也照亮了空气里悬浮的、细小的猫毛。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震惊、强烈荒谬、一丝丝诡异暖意和排山倒海般巨大困惑的感觉,像冰冷粘稠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紧紧地缠住了林默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水杯里平静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他微微睁大的、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这世界怎么了”的眼睛,以及脸上那副彻底懵掉、三观摇摇欲坠的空白表情。

客厅里一片死寂。电影结束后的黑屏依旧无声。只有雪团那压抑着滔天怒火和巨大委屈的呼吸声,像一台被强行塞住了排气口、濒临爆炸边缘的小引擎,在凝固的阳光和尘埃中,固执地、愤怒地运转着。

那巨大的猫粮心形,像一个无声的漩涡,吞噬了所有的日常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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