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张学东一到办公室就接到徐总编的电话。
一进总编办公室,张学东看到徐总编坐在沙发上抽闷烟,心事重重的样子,赶紧问:“徐总,怎么了?遇到啥烦心事了?农民负担稿件的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稿件是解决了,但在徐书记那里,报社的坏印象留下了。”
张学东心里一乐,啥报社的坏印象,是你个人的坏印象吧?他笑道:“时间一长就忘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稿子不是没发吗?问题算是解决在萌芽状态啊。”
“说是这样说,但是……”徐总编欲言又止的样子,“昨天邓部长又找我谈话了,说是新闻单位要特别注意讲政治,必须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以正面宣传为主,新闻单位负责人更要守土有责,大意不得。”
张学东轻松地说:“他作为部长,肯定得这样说,别放在心上。”
徐总编依然神情凝重:“他最后说了一段话,语气挺重的。”
“说啥了?”
“他说,在维护社会大局的稳定上,媒体只能帮忙,不能添乱;不换脑子,就换位子。”
张学东一惊,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邓部长会这样说,在大家的眼里,“老常委”一直是个老好人。
徐总编眼睛盯着他:“你上次说,你和徐书记是同学,还是老乡,不知道你们交情怎么样,能不能说上话。”
张学东真诚地说:“虽然以前联系不太多,但如果真有事找他,他应该不会拿架子。”他想了想接着说:“我们几个同学一直想找他聚聚的,不知道他哪天有空,到时候机缘成熟的话,我来和他提一下。”
徐总编脸上绽开了笑容,站起来给张学东倒了杯水。
“小张,这事就拜托你了。现在县里注重提拔年轻干部,你好好干,会有机会的。”
“提拔就算了,我这人书生一个,真让我为官一任,我还不一定能造福一方。”
徐总编哈哈一笑。
张学东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电话打给陈志坚:“志坚,你有没有徐国华的微信?”
志坚回道:“哪有啊?你不是有他电话吗?直接打电话不行吗?”
张学东翻开手机,找到徐国华的号码,思考再三,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中午回到家,张学东又问李冬梅,有徐国华的微信吗?
李冬梅一愣:“我连他电话都没有,哪来的微信?”过了一会又说:“连个电话都不敢打,瞧你那点出息。”
张学东赶忙辩解:“不是不敢,而是他太忙,他正接待或开会的时候打过去,不还是一个梦吗?如果有微信,就可以先问下他空不空。”
吃饭的时候,李冬梅又开腔了:“我妈说想到县城来住几天,顺便检查下身体,最近好像总感觉疲乏无力。”
张学东说:“让她来呗,我陪她去检查,中医院的内科主任我认识。”
“来了哪好住啊?就俩房间。”
“没事,我睡客厅,让儿子和你睡。”
“唉,咱家这住房条件也够紧的,面积小不说,还是底楼,冬天都晒不到太阳。”
“慢慢来嘛,刚到县城的时候,咱们还租房住呢。”
李冬梅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她知道老公已经够努力了,高中学历还能考到报社当记者,不容易了,后来又赶上分房末班车,有了这套两居室。自己本来还在乡下小学教书,也是老公千方百计疏通关系,才调到县城边上的城南小学,虽然不算重点,但工作轻松,没啥压力,落得个清闲。
下午四点左右,张学东把儿子接到送回家,然后又赶到办公室继续编稿。
有一篇稿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说的是有许多外国专家到海东参观稻田养殖。自诩为“制题专家”的张学东,又动起了心思。思考良久,他在大样上把文章的主标题改为:二十三国专家到海东开“现场会”。放下笔,他又端详良久。
就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趣事:
刚到报社的时候,他有次陪上级媒体的记者到新桥镇采访。行走在田间地头,听农民在用土话交流,一个问另一个:你今天做什么“杲昃”?“杲”是日出东方天已大亮的意思,“昃”是指日落西方,所以在新桥方言中就用“杲昃”指“东西”。你今天做什么“杲昃”?意思就是问,你今天在忙些啥?
上级媒体的记者一听慌了神:“你们这里不得了,连老农在田里都在琢磨写什么稿子。”
陪同的人一听全都笑开了花。
做记者其实也挺有乐趣,张学东在心里琢磨。当年在乡下站柜台,要不是报社招聘只要求高中学历,他哪有机会到县城工作?
人的命运啊,真不好说。张学东高考失利后,就没有再复读,但他的同学有一半继续复读,有人复读一年考上大学,有人坚持复读两年甚至三年,也考上了。但是在考取大学的同学中,大多数毕业后分到厂里,后来又基本都下了岗。这样说来,张学东要比大多数同学幸运得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晚上回到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是儿子上小学了,有了作业,也有了心事,似乎没有小时候那样活泼可爱了。
孩子总要长大的,世界总要前进的。张学东琢磨着。
好不容易伺候儿子做好作业,洗好澡,送上床。儿子突然笑嘻嘻地问他:
“爸爸,你和妈妈当时是谁追谁的?”
张学东一愣,然后也笑了,打了儿子一个屁股:“你管得着吗?”
李冬梅在客厅听到了,也笑了起来。
当年是谁追的谁?李冬梅也陷入了回忆。
当年中考后,李冬梅去读师范,徐国华经常写信给她,表明心迹。说实话,李冬梅对学霸,似乎缺乏抵抗力。两人恋爱了,但那个纯真年代的恋爱,发乎情、止乎礼,两人虽然在假期里约会过好多次,连牵个手都没有。
后来李冬梅工作了,徐国华上了南大,但两人还热切地联系着。他们深深地爱着对方,并没有太多的理由。爱需要理由吗?喜欢就好了。
李冬梅还去过一趟南京,徐国华带他玩了中山陵、玄武湖、总统府、明故宫。晚上在夫子庙,两人一边观景,一边品尝着地道的南京小吃。秦淮河星光点点,两个人情意浓浓,良辰美景,才子佳人,徐国华和李冬梅都以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了。晚上住宿时,徐国华就开了一个房间,两人尽情地享受着这份浪漫。
哪首歌唱着的?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世事难料,情路坎坷,两个人的感情遇到拦路虎,就是徐母,她坚决反对两人在一起。她认为徐国华已经读了南大,前途不可限量,怎么能这么早就被一个村姑拴着?
徐国华对李冬梅说:“别急,妈妈的工作我来做,我一定要娶你回家。”但是李冬梅不愿意了,现在还没过门,就要受他妈妈的气,以后真结婚了,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她对徐国华说:“你去追求你的前途好了,也许我们真是有缘没份。”毅然决然地斩断了情丝,任凭徐国华怎样努力都无法挽回。徐国华一直到毕业之后入职市委办,在繁重的工作压力下,慢慢地疗愈着自己的情伤。
正在此时,张学东乘虚而入,射出了丘比特之箭。说实话,刚开始时李冬梅和家人还是有点犹豫的,一个站柜台的,就想娶一位人民教师?
天意弄人也好,天意使然也罢。没过几个月,张学东几乎是侥幸地迈进了报社的大门。命运,两个人的命运,或者说,两家人的命运,就此改写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