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柳树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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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苗家山寨的暮春,乍暖还寒。寨子里的学校操场后边,三棵柳树似乎让春风给吹醒了,枝头上开始冒出点点新芽苞了,那绿意使劲儿往外挤,枝头上的绿意,似乎一天比一天绿起来,那芽点似乎非要挤破了那芽苞不可,企图赶在初夏到来之前,释放出满树一片绿意来。

几只幸运的老鸭子,躲过了过年时的那一场大劫难。在这暖暖的春光里,它们正在操场后边的水沟里,尽情撒欢儿,不停用嘴伸进水里寻找水沟里的蚯蚓、昆虫等小生物。它们旁边不远处,还有几只干鸭子,用那扁嘴儿或在泥土里不停地啄翻着,或伸进旁边的小石缝里,捕捉石缝里的小虫子。

学校的操场上,只有我和我的发小老赖,我俩背靠着中间那棵柳树下,紧挨着坐在一起,神情专注,正在投入思考一个共同的问题。老赖突然转过身来,凑近到我的耳旁,悄悄地,很是得意地告诉我,他已经想出了对付老慌的一个好办法。

这群正在撒欢要好的老鸭子,连同要好的我俩,似乎构成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暮春画卷。

“老慌比包来,难闪候点要要来,追给给,休最最,几满里恰!包来插狗,阿来嘎鱼着包,阿来双九几比乐,初若削包高乐打豆,洋洋召包阿太……”(苗语:老慌比我俩,只是高一点点,瘦卡卡,矮墩墩,不要怕他!我俩一起,一个抱紧他,一个快点拉起他的脚,一起用力,把他摔到地上,再好好揍他一顿……)

“包来里狗给给囊,嘎刚包念,里狗念咱打启召高包!”(苗语:我俩要用悄悄地,不能让他发现,冷不防去偷袭他,才能打倒他!)

我俩一会儿用手比划着,一会儿在前面的泥地上用树枝画着,或用小石子,或用折断的小树枝摆设着,策划着一个重要的战斗计划。

自从牛贵哥被老慌一家赶回他们老家以后,我和老赖常常在一起,谋划着用什么办法才能狠狠教训老慌一次。我俩不断模拟设计成功偷袭老慌的种种方案和预案,也在不断寻找合适的时机,去狠狠教训老慌一顿。

我和老赖下定了决心,决定合力一起寻找机会好好收拾老慌,为我俩的好伙伴牛贵哥出口恶气。我俩常常在一起时,无不埋怨地说道:要不是老慌一家人作梗使坏,牛贵哥也不会被赶回去,我们仨这三个最要好的铁哥们,就不会这样被生生地分开。

“狗尼那贵几召老慌抽少,包不来叉狗,沙汝罗!包不来叉狗召老慌阿太,老慌初几狗包不来鱼耐?”(苗语:要是牛贵哥不被老慌赶走,我们三个一起,就好了!我们三个一起揍老慌一顿,老慌哪里是对手?)

在我们心底里,老慌就是我们仨不共戴天的敌人,不狠狠揍他一顿,我们怎么也难以咽下这口气呢?

2

一天,机会来了。老慌挑着一担很重的牛草,从“扎果总曾”(一个野外地名)慢慢挪点碎步走回来。

老慌虽然人长得矮,但干活倒是很卖力,也很贪心,恨不得把野外的一切可以搬回去的东西都搬回他家去。他小小的一个人,挑着这一担牛草,看起来可有一百多斤重。这一担扎得高高且蓬大的牛草,可把他这小个子给全挡住,他的视线除了看到自己的一双脚,其他地方他是看不到也看不清楚的。

这时候,这条路上除了他,前后已经没有别的人了。从他走路的步子看,他身上的这担牛草特别重,他那矮小的个子似乎只是勉强支撑着,只要有一点外力,或者来一阵大风,或者他脚不小心踩到一个晃动的石头,就足以让他给摔倒。

而且只要他走出“扎果总曾”的那拐弯处,就要开始下坡了,一个有十多米长的一个陡坡。凭我俩过往获得的一点经验,我们知道挑着重担子下坡,是需要脚和腰很大的力量支撑。要是腿脚稍微一软,摔倒那是不可避免的。

“勇啊,机会来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干不干?”老赖用一双眼睛瞪着我,不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而是命令我下决心干这一票。

我简单地看了看地形,这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干,干他一下,我俩偷偷干他一下,让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摔到路下的那文家的水田里!”我肯定且坚决地对老赖说道。

我到路上面的我家那块菜园里蹲下来,用黄豆叶隐藏起来,你站到路上军军家的那丘田坎上,用田里的玉米叶隐藏起来。他挑着那担牛草完全挡住了,他哪儿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脚下的路,再说下坡他只会注意脚下的台阶,很难发现我俩。

等他下到我家那块菜地时,我先将他插在牛草的镰刀抽出来,扔到上面强哥家的田里去,确保他发现不会用刀伤了我俩。

等他走到军军家的那丘田下面的路上时,在那个长着很多荆棘条的地方,你只要稍稍用力,将那担子牛草一边拉拽起来,再用力向前推一下,他准会控制不住这样的晃动,双脚就站不稳了,就会摔倒,那担牛草就会拖着一起滚下去,掉到路上那一个荆棘里,再滑下去,就会掉进了刚哥家的水田里。

从路上到刚哥家的那丘田,足足有四五米高,中间还有一团荆棘,长着很多刺儿,就是我们还没动手揍他,他也会伤得不轻了。这样,他准会被那些荆棘划伤流血,再掉进刚哥家的水田里,让他全身又湿又痛。等他可以爬起来后,我俩早就溜之大吉了。

我俩依计而行,做好了准备,分头在黄豆叶和玉米叶中隐藏起来。

老慌一步一晃地走了过来。我俩屏住呼吸,生怕老慌发现我俩。当那一担高高的牛草一点一点靠近我时,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也有些忐忑不安。干与不干,这时又在我心里斗争起来。真干起来,老慌准会伤得不轻,到时可怎么办呢?不干,又错失一次绝好的机会,还真不服气。

哐咚,哐咚!我紧张的心,似乎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也渗出滴滴汗水来。随着这很大一声,我更紧张了。只见那一牛草摇晃起来,似乎转动起来了,那力度很大,不像是老慌换肩的动作!

唉亚亚——老慌大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担很重的牛草像失去了重心一样,直接飞一样滚了下去,连同老慌拖了下去。

咚,咚!刹那间,那一担牛草连同老慌就一起从路上就掉进了刚哥家的水田里。

“赖,快,快,我俩快跑到上面强哥家的田里去!”我一边招手,一边小声地叫老赖赶快跑。老赖立即会意的意思,我俩从我家菜园里,一跃而上,爬上强哥家的田里,然后趴在田坎上,利用那茅草遮挡,从茅草叶缝里观察老慌的动静。

大约有十来分钟,我俩看到老慌才从刚家的水田里艰难地爬起来。他的头发全是黄泥巴,脸上被路下面那些荆棘划出一道道血口子,一张满是黄泥的脸,又不停渗出一条条血迹来。

“活该!”躲在草丛里的老赖,用一只手捂着嘴,一边骂,一边咯咯地忍不住笑起来。

陪敲!陪敲!老慌骂鬼骂神地大骂起来。然后,他便呜呜地哭了起来。看着老慌那窘样,我俩实在忍不住了,一起跑到强哥家那丘田的后面,悄悄地掩着嘴大笑起来。

真是应验那人们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3

“勇啊,老勇啊,那贵长罗啦,那贵长罗丢,包九马窘包长罗!你想念呀,歪港港打启囊包那朴,包油包九马长罗……”(苗语:勇啊,老勇啊,牛贵哥回来了,牛贵哥回来啦,他爸把他带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刚刚才听到我哥讲的,他跟着他爸回来了……)

“某朴着,赖?某勾歪尼呀,歪阿时候沙几满生!”(苗语:你讲哪样,赖?你是骗我的吧,我一点都不敢相信!)

正坐在厢房里写作业的我,远远地就听到老赖大呼小叫地叫着我,听起来他好像特别地高兴、特别地激动。我推开厢房的窗户,从窗户上探出一个头来,朝着楼下的路上,看到他正在我家屋下的那条小路上,一边跑,一边跟我说道。这事发生得也太突然了,我实在不敢相信老赖讲的是真的。

“袄紧囊,歪勾某初禾昨!歪念洋念瓜,双九少罗包某!”(苗语: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我也真的太高兴了,所以赶快跑来告诉你!)老赖一脸高兴,无法掩饰。

听他说是真的,牛贵哥回来了,其实我也特高兴。牛贵哥,老赖和我,我们仨可是最要好的伙伴。我赶紧放下手中笔和作业,从楼上的厢房里走下来,跑到院子里。这里老赖刚刚走到我家院子坪坝跟前,还没有走进入口处的台阶,他似乎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他用手撑着坪坝前的一块青石块,从我家院子下面的那条路上,一跃上来,一股屁坐在我家院子的最前面那块青石上。看到他坐了起来,我便挨着他的身边席地而坐起来。我俩一起将脚伸出坪坝去,悬空在一米多高的路上晃着。

“老勇啊,那贵长罗,歪敲改念交杰杰,勇啊,某念呀?”(苗语:勇啊,牛贵哥回来了,我真是高兴极了,勇啊,你也高兴吗?)

“念呀,包不来农囊汝狗不,包高不了亚追,汝叉狗禾杂、叉狗让刀了!”(苗语:高兴呀,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现在我们仨又齐了,又可以在一起玩耍、一起砍柴了!)

“尼囊,包不来农那农狗囊,那贵长罗,包来亚洋阿来满汝狗不!”(苗语:是的,我们仨就是像亲兄弟一样,牛贵哥回来了,我们俩又多一个好朋友!)

“都来假启,对尼老慌,奶那贵亚几差包禾昨,包对里汉奶,几奶少!”(苗语:最坏良心的就是那个老慌,人家牛贵哥一家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他硬是要害人家,把人家赶走!)这时,老赖像个老太太一样,为牛贵哥这些事也不禁叨叨起来,为牛贵哥打抱不平。

其实我们寨子里很多人都特别讨厌老慌这人,特别厌恨他们一家人,他们家个个都不是好人,不是欺侮这家人,就是要欺侮那一家人,把欺侮人家当成他们家的开心事。寨子里的人们只好远远地躲着他们一家人。

“老慌满阿标,几管尼初昨,难里刚刀相应都来,亏俩奶,几亏奶尼几差窘几汝,勾亏奶初相应!”(苗语:老慌他们一家,不管做什么,都是想让自己有好处,就喜欢欺侮别人,不欺侮别人他们一家坐不住活不好!)我也受不了老慌那样的人,便愤愤地跟老赖说道。

“赖,包来木噶那贵满标木恩包,木呀?”(苗语:赖,我俩一起去到牛贵哥家里去看他,去吗?)

“勇啊,包来沙班一东,歪可可想农囊报某!”(苗语:勇啊,我俩想到一块去了,我刚刚准备跟你讲!)

老赖说他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老赖说,不知道牛贵回到他们老家寨子里的这段时间,是不是习惯老家寨子的生活,家里还有什么亲人,他的爷爷婆婆是不是喜欢他,他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他有没有被别人欺侮?听着老赖说的这些话,让我不禁有些揪心起来。

牛贵三岁时,就跟他娘来到了我们寨子里,大伙都把他看成了寨子里一员了。要说不算是我们寨子里的人,也只有老慌他们一家。牛贵的继父胜利,虽然脚有点儿跛脚,可他憨厚实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对牛贵很,一直把牛贵当作自己儿子一样,尽管后来他也有自己的孩子,牛贵娘嫁过来后,给胜利生下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胜利叔叔是个勤快踏实的人,他和牛贵娘一起,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在那三五亩田地干活,用自己汗水养活着一家六口,一家人虽然生活不是很宽裕,倒是其乐融融。

或许胜利叔叔知道他腿脚上有缺陷,没有人家走得快,所以不管做什么,他总是先人一步。寨子里不管有什么红白喜事,他总是比别人干得多,抢着做那些大家都嫌累嫌脏的事儿、活儿。胜利叔叔在寨子里,除了老慌一家,大家其实都同情他,也常常主动帮他做一些他做不了的体力活。

“赖啊,那贵长罗,老慌睡几睡亚青改?包九标几奔老慌囊,老慌念了,亚木闹,农几窘刀汝!”(苗语:赖啊,牛贵回来,老慌会不会又眼红了?他们家不怕老慌吗,老慌晓得了,又会去大吵大闹,怎么坐得安稳呢?)我不禁担心起来,生怕老慌知道这事以后,又会想方设法再把牛贵赶走,那可如何是好?胜利叔叔一家本老实本分,无权无势,哪里斗得过老慌他们一家呢?

或许老赖也想到了这些,他傻傻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一脸无奈。我们俩一时都陷入无计可施的境地。

“赖啊,包来双木恩恩那贵,木呀?”(苗语:赖啊,我俩快点去看看牛贵哥,去吗?)

“木满,包来阿肉能对木!”(苗语:去呀,我俩现在就去!)

我俩商量好,决定一起去趟牛贵家,看看牛贵哥回去以后变得怎么样了?

“勇那,勇那!”(苗语:勇哥,勇哥!)有一个声音在叫着我,把我从沉思拉了回来。我寻声看去,看看我家院子下面的这条石板路上,是谁来?可是一个人影儿也没有看到。我又朝着我家对面那块的田坎上看去,也没有看到有人。是谁在叫我呢?难道我是做白日梦吗?

“赖,九来难歪,某囊呀?”(苗语:赖,哪个在喊我,你听到吗?)

“几囊,九来难某,某杰谬!”(苗语:没听到,哪个喊你?怕是你耳朵有幻觉吧!)

“达囊,某好生东来!”(苗语:真的,你仔细听听!)

“勇那,勇那,尼歪了,尼歪了!”(苗语:勇哥,勇哥,是我呀,是我呀!)明明是有人在叫我,可我左顾右盼还没有看不见那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叫我?难道我真是在白日做梦吗?

正当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时候,从“追催”(我们村寨里的一处地名)方向来往我家的这条路上,从一户人家屋后的那个拐角处,闪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勇那,勇那,尼歪了,歪长罗啦!”(苗语:勇哥,勇哥,是我呀,我回来了!)我睁大眼睛一看,怎么也不会想到,是牛贵哥来了,还真是牛贵哥来了,他一边跑一边叫着我。

“那贵,那贵,尼某禾紧囊,禾紧尼某呀?”(苗语:牛贵哥,牛贵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呀?)

“沙达尼那贵,沙达尼那贵来。”(苗语:还真是牛贵哥,还真的是牛贵哥来!)我高兴抓着老赖的手,忘乎所以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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