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


1

敕勒的山川巍峨,草原大片的绿一直联通天际,有人说,草原是陆地的海,绵绵望不到尽头。

我叫希吉尔,是全敕勒最好的王室牧马人巴图的女儿。我从阿爸那里继承来的,是一流的驯马技术,我从不专注于在闺阁中洗衣做饭,平常最喜欢的是赛马。我赛马曾赢过敕勒王最得意的小儿子阿尔达,后来敕勒王认我做义女,还将我当做草原女儿的典范。阿爸总说我是生错了性别,这要是个男子,必定是敕勒最威猛的将士。

阿爸说的没错,要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比我更爱自由,想是没有的了。听说江湖上门派众多,但总有些孤勇英雄,隐姓埋名却侠肝义胆,我这一世最大的愿望就是浪迹天涯,做一介无名英雄行侠仗义,足矣。

我和阿尔达、敖绮、苏德从小一起长大,阿尔达和苏德总是被要求精进马术和箭术,我和敖绮总是陪着。敖绮是敕勒王唯一的女儿,最是受宠,但女儿的命运总是不能自己做主,尤其是王室的女儿。为了草原人民更好的生活,敖绮的命运从生下来就被决定好了,那就是去中原和亲。虽然夫君必定是尊贵无比,但敖绮是否幸福就无从可知。一次和她同床而眠时,说起各自的心愿,敖绮说,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不做公主,但既然生在皇室,受百姓供养,自由就显得可笑而飘渺,她终究是要去和亲的。我想,如果我是一个武艺超群的男子,必定带着敖绮逃离这里,从此浪迹天涯,自私的想,百姓与我何干,我只想要敖绮幸福。这便是敖绮与我的不同,她心中有家国天下,有更大的志向,所以她天生就应该是公主,受子民爱戴。

苏德是亲王查干扎纳的儿子,苏德和其他草原男儿一样,生的高大,身上强健的肌肉更显出强壮威猛。但他看敖绮的眼神却很是温情,甚至带着一点心疼。我想敖绮的心里话是并没有和苏德分享过的,但苏德深知敖绮所想,我越发觉得知己不过如此,如若敖绮日后可嫁与苏德,也或可幸福一生。

“希吉尔,我回来了。”苏德推门进来,我尚未回神,“希吉尔?想什么呢,今天大丰收,我猎到了一头鹿,还有一只兔子。”我回了神儿,苏德走到我跟前说。他将猎物放在了院子里,挽了袖子,拿了桶去打水,然后坐在木凳上开始处理那头鹿。我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院中,坐到他旁边,“没什么,我想到了咱们以前的事。”

“又想到......敖绮了?”他还是没习惯,在叫敖绮时总会停顿一下。

“你说敖绮她现在过得好吗?”

“会好的,她父亲在中原,定是不会让她吃亏的。”

“阿尔达呢,最近有什么新消息?”我也接了水,开始处理那只兔子。

“一切正常,听说最近纳了吉泰族的郡主为侧王妃,和康王妃也诞下了世子。”

我没再言语,苏德突然说:“对,差点忘记了。等我一下。”他站起身,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走回来后将我从凳子上扶起来。

“怎么了?”我正纳闷,苏德从衣襟里拿出一束花,“是萨日朗!没想到在这也有草原的花。”我并没有想到草原之外的地方也有萨日朗开放。

“打猎走到一处山坡,上面开满了萨日朗,我知道你肯定喜欢,就摘了一束。别动。”苏德轻轻摘了其中一枝,将它别在了我的发间。我看着他笑,苏德说:“真好看。”太阳的余晖落在他发顶和脸颊,我想起敖绮说:“别内疚,你会幸福的,相信我。”我和苏德骑上即将离开草原的马儿时,阿尔达说:“记得时常来信,别担心,草原有我在。”

我和苏德在江湖流转,如今已过去七年。从一开始的无人知晓,到如今也在江湖上小有名气。我们接悬赏通缉,帮朝廷和各大世家富贵抓捕一些难以制服的凶犯,后来江湖上给我俩取了个外号,名为“铁骑鸳鸯”。

犹记得几年前接了一采花贼的通缉令,去到金陵一家铺子,听到邻近的人谈天:“你们听说最近的一个采花大盗了吗?居然胆大包天采到了李家千金头上,最近李家发了江湖追杀令,要那采花贼的命。”

“不过听说‘铁骑鸳鸯’也来了,这采花贼再有本事,也是跑不了的了。”

“话说这‘铁骑鸳鸯’从来都是夜间行事,从来没人真正见过他们。听说他们游历四方,行侠仗义,如果有机会,真想见一见这两位大侠。”

当时我和苏德相视一笑。游历江湖其实是我们四人共同的梦想,如今阿尔达当了新一任敕勒王,敖绮也嫁到中原和亲,我和苏德只得连同他二人的份一起。敖绮曾说:“希吉尔,你是自由的,我希望你永远自由。”

2

且说说我和阿尔达的事。

我比阿尔达年长四岁,在他三岁时,老敕勒王想要为他寻一个玩伴。因对这小儿子着实宠爱,恐男子会互相争执打架,老敕勒王决定寻一个女孩。且看身边所有亲信,都无一合适,他突然想到了最信任的部下巴图的女儿,也就是我。就这样,七岁的我承担了陪伴阿尔达长大的任务。

阿尔达是个很爱哭的男孩子,我从未见过有哪个草原男儿如他这般矫情。吃肉干,他会嫌肉干太硬硌嘴,需要在奶茶里泡软了才吃;学骑马摔了跤,也会立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每次我也只能拍拍他身上的土扶他起来,然后再做点好吃的哄哄他,这才肯再去练习。阿尔达学习骑马和射箭的进度也很慢,阿爸表面说没关系慢慢来,实际上也会担心阿尔达不堪大用,毕竟以老敕勒王现在的态度来看,有意让阿尔达做世子。但草原的王又哪里是好当的呢?如果阿尔达一直这样,日后必定会有人反对他登上王位。

阿尔达再一次从马上摔下来后,又开始了哭泣。这次我没有选择扶起他或者安慰他,“阿尔达,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草原男儿,就擦干眼泪自己站起来!你这样可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只会成为他们的负累。”阿尔达的啜泣声渐渐止住,脸颊上还沾着泪痕:“你会认为我是累赘吗?”我没能说出来任何话,阿尔达似乎被我的话说动了,他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希吉尔,我不再哭了,我想保护你。”接着,他转头对阿爸说:“巴图,我还能接着来,我一定要快一点学会,我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那一刻,我感觉我的脸有些烫,我慌乱的转身跑开:“你先练着吧,我去找敖绮他们了。”

从那之后,阿尔达的骑术和箭术都大有进益,阿爸夸我有办法,这下就不用再担心阿尔达了。阿尔达也确实没再大哭过,仿佛突然之间长大了一般。

敕勒王某天考察阿尔达的箭术,他连着十箭射中靶心,敕勒王很是欣慰,连连夸赞阿爸这个老师教的不错。敕勒王问阿尔达:“你可知为什么要练习箭术?”八岁的阿尔达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有需要保护的人!”敕勒王只笑着摇了摇头。

“阿尔达,你要记住,王室的人无论是努力的学习箭术还是刀法,都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因为我们有至上的权力,我们需要保护比我们弱小的每一个子民和族人,我们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国,而不只是在意的人,你明白吗?”敕勒王希望阿尔达明白当王的法则,但小小的阿尔达还尚不能理解。

阿尔达十岁时,我十四岁。那一年,阿尔达成了草原的英雄。

那年阿爸生了一种怪病,草原上从没人见过,敕勒王请了一个中原来的江湖游医,那郎中说需要一种罕见的草药,长在几千英里外的远郊山林中。敕勒王本想着派兵前去,我留在阿爸身边,但我执意亲自前去,全了孝心,王上拗不过,便许了我的请求。

我骑上马背,预备离开时,阿尔达又哭了,他已很久没有大哭过了,敕勒王拉着他的手,他哭喊着:“阿爸,让我和希吉尔一起去好不好,我不要离开希吉尔!我不要希吉尔走。”王上紧紧拉着他,离别的情绪上了心头,我大喝:“阿尔达!不许再哭了!我很快就回来!”转过身,我还是没忍住流了眼泪,马儿奔腾起来,风很快就将泪水吹干了。

取药的路途未知,况且在山林,恐有猛兽奇山怪水,王上派了十几精兵同我一起。几日之后,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那山林地势有些崎岖,我们只得步行。夜间也还是没能找到那种草药,所以只能先找了一片空地生了火,预备歇息一晚。

火刚生起来不久,我听到了周围树丛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们一瞬间警惕起来。随后野兽的低哑嘶声传来,一头狼慢慢从树丛中迈了出来。这应该是一头掉队的狼,周围并没有狼群,许是迷路了,此刻因为极度的饥饿,着急的想要吃到东西,所以用出了全部的战斗力。它认准了我是它的猎物,我只有一把匕首防身,躲在精兵们身后,它已身中数刀却还是拼尽全力将几个精兵咬伤,在一个空口极速朝我扑来。我手举起匕首,想只能硬着头皮一搏,就在它的尖牙距我咫尺时,侧后方忽射来两箭,射中了狼的后腿,我摔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看箭来自何处,就被狼咬住了左臂,此时趁它尚不能直立,我迅速找准位置,将匕首刺入了它的喉咙。温热的血溅到了我的脸颊,狼伴随着大口的喘气与低沉的呜呜声逐渐停止了呼吸。

“希吉尔!”我听到了阿尔达大喊的声音,他冲过来紧紧抱住我,随后又拉过我的手臂:“怎么样,伤的重不重啊。”他又哭了:“对不起希吉尔,我的马跑的太慢了,应该再快一点的。”我看着他的样子,疲惫的扯出一个笑,我抬起右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阿尔达,你做的很好。”

阿尔达是偷跑出来的,他选了阿爸马场里跑的最快的一匹,在这一刻追上我们。之后我们找到了草药,阿尔达也让人将狼皮带回,这头狼便是阿尔达的战利品。十岁的王子阿尔达制服一匹饿狼的事迹,传遍了草原,尽管阿尔达一直解释是我用匕首给了狼致命一击,但因为我的极力否认,人们只当是他的谦虚,王室的人都说阿尔达很有敕勒王儿时的英姿,该封为世子。阿尔达埋怨我为何不解释事情的真相,我只说:“阿尔达你不必心忧,你比我更需要这份荣誉。”那一年,阿爸的身体恢复了健康。阿尔达不仅成了少年英雄,也成为了尊贵的世子。

3

“话说希吉尔,有一事要问你的意思。”吃过鹿肉,我和苏德正在院中躺椅上赏月,火堆烧的正旺,这晚月光皎洁,风也没有往日的冷。

“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我们帮蜀中富商赵家家主找到了他丢失的宝物?”苏德将我身上的毛毯向上拉了拉。

“记得,说是他几年前寻来的,咱们帮他追回后,还帮着送到了京都他儿子手上。”

“对,他的儿子赵安原是中了探花,原本准备将此物在贵妃生辰礼上献给贵妃的。如今贵妃听了这些事,想要赵安引荐,见见我们。你想去吗?”苏德又将我垂下来的发丝轻拢到耳后。

“贵妃要见我们?”

“不想见可以找个理由推脱,倒也不是强硬着来的。”

我靠在苏德肩上,仔细思考了一番。“我们是不是还可能见到敖绮?”

苏德低头看我,又将我抱的紧了些:“应该可以吧,都是在皇宫里。”

“我确实想她了。”我说。

苏德明白了我的意思,苏德总能明白我的意思,哪怕是一个眼神,他也能立刻读懂。我们在第二日踏上了去往京都的路途,我一心想着能见到敖绮了。

皇宫比我和苏德想象的要大的多,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倒更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囚笼。敖绮那样向往自由的人,又该多难过呢,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难受起来。我亲爱的敖绮本该是翱翔在草原蓝天之上的鹰,现在却在这硕大的宫殿中等着老去。

我们由赵安领着,宫婢在前方引路,走了一段路后,方到达贵妃寝宫。贵妃座前遮着屏风,我们在屏风前跪拜:“草民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贵妃忽然沉默了,也没有请我们起来,隔了一会儿才说:“请起。”那声音听着是如此的熟悉。

“你们都下去候着,我与他二人说些话。”只见两侧宫婢退去,瞬时宫内只剩我们三人。我听到贵妃起身的声音,随后便看到屏风后露出了红色的裙摆。“苏德?敖......希吉尔!”这时我才敢去看贵妃的脸,她头上簪着许多金玉珠钗,身上穿着主色调为樱红色的锦绣罗裙,皮肤也变白了些,她变得和在草原时大不相同,她是我心心念念的敖绮。

她走近,将我们拥住,她还是没忍住落了泪,我伸手轻拭。我问了她许多问题,例如她现在开心吗,皇帝对她好吗,皇宫好玩吗之类的。敖绮说中原的皇帝对她宠爱有加,甚至因为喜欢她骑马,给她修了一方马场,虽不比草原,但也尽力在哄她开心,如今除了失去自由,一切都还算如意。皇帝决定在明年冬季去一趟敕勒,许她陪同。

闲聊了许多,敖绮问:“阿尔达呢?他......还好吗?”苏德顿了一会儿,“他很好,现在是敕勒王了,将敕勒治理得井井有条,很有老敕勒王的风范。”听到回答后,她眼里闪过些许悲戚:“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都知道,他一定可以做的很好。”

我突然更加的愧疚,如今他俩天各一方,有情人再不能相恋,不过都是因为我,她用她最渴望的自由,换了我一世幸福喜乐。

“都怪我,这全都怪我!你逃走吧,我们带你逃出去,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我还是没能忍住抱着她哭喊起来。她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后背,在我耳边轻轻说:“你这样让我想起小时候阿尔达也这样哭喊着要与我同去采药。敖绮,我说过的,你会幸福的,这一切都是你值得的,我自愿如此,还请你一定要继续幸福下去。”

4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敖绮,我的名字用中原话来说,是“火”的意思。

从我记事起,我身边的仆从都在不停的告诉我,我是公主,我应该这样或者那样。敕勒如今的国势还需要和亲,我从小就被当做中原的妃子那样教导。

“公主,吃饭要细嚼慢咽,切不可出声。”

“公主,走路须得四平八稳,跑太快,也有失仪态。”

“公主,您和她们不一样,骑马射箭不是您该过分关注的。”

“公主......”

一个孩童,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我没有被允许像其他草原儿女那样肆意生长,而是不断读书写字,刺绣习舞。我好像是一件生来就准备赠予中原的大礼,我是公主,是中原未来的王妃,却唯独不是敖绮。

七岁那年,我在阿尔达的殿中见到了希吉尔。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长得并不像敕勒人,眼头眼尾尖尖的,左眼下有一颗痣,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但却是健康的粉色。她正和阿尔达玩九连环,我只记得她笑起来很漂亮,像草原上开放的萨日朗。

与希吉尔相识后,我和苏德便时常去阿尔达殿中,隐隐中,我们三个都变成了阿尔达的玩伴。

希吉尔是草原最优秀的牧马人巴图的女儿,她的马术自是不差,苏德和她便时常偷偷教我骑射。因为长时间练习,不几时手上便长了茧子。为了不被教习妈妈发现,我尽力的隐藏,但最终还是免不了被发现了。阿爸知道后,将苏德和希吉尔也斥责一番,阿爸罚苏德和希吉尔陪我一起练习站姿,将水顶到头上,不可摇晃将水洒出。那天太阳很烈,晒得人燥热难忍。

“没想到你这么辛苦,每日都要这样吗?”希吉尔问。

她用的是辛苦二字,在我做这些被当做理所应当的这些年,头一次有人用“辛苦”来形容。

“习惯了也就好了。只是连累你们和我受罚。”

“敖绮,你骑在马背上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这就够了,哪怕天天受罚,我们也不在乎的。”苏德说。希吉尔附和:“敖绮,你就是给自己太多压力,你不仅是公主,你也是敖绮啊。”

希吉尔说——我也是敖绮。我亲爱的希吉尔,她如同她的名字一般,也是我生命中的“珍宝”。

希吉尔十五岁时,巴图告诉了她一个惊天秘密。她本是中原庆王爷的女儿,原名为姜宝珍,因是和民间女子所生,其母亲又万般恳求不要让孩子到皇室中去,故将她托付给旧相识巴图,只希望她可以像自由的鸟儿一样永不忧愁。现如今庆王爷思女心切,又看希吉尔已可以自己做出决定,所以想让巴图询问希吉尔,她是否愿意回到中原。希吉尔想了很久,给出的答复是:“阿爸,可不可以等我到二十岁,二十岁我愿意回到中原。”

我知道,她是想等阿尔达长大,尽管二十岁已经变成了不好婚配的老姑娘。奇怪的是,中原和亲的消息也迟迟没来,苏德也并没有在该娶亲的年纪娶妻,我们都被迫成了等着阿尔达长大的人。

阿尔达十六岁那年,我和希吉尔二十岁,和亲的消息在这一年来了。敕勒的公主将在吉日被送往中原,同样的,中原的和康公主也会在这一年被送往敕勒,嫁给尊贵的世子。

中原送了许多稀罕物件来,连着太监宫婢也来了许多,想来是重视这次和亲的。现在忆起,我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在去往中原前一夜找希吉尔,想要同她最后再说说话。

那天晚上的希吉尔很不对劲,她拿出了珍藏的好酒,要同我醉饮一番。她先是同我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她和阿尔达的故事,以及她其实是庆王爷的女儿姜宝珍,这每一桩每一件都细细的说与我听,喝了数杯后,我的意识逐渐不清晰起来,我只知道在意识消失前最后一刻,希吉尔同我说:“反正都是要回中原的,敖绮我希望你幸福。记得替我向阿尔达道别。”我沉沉睡去,再无法知道什么了。再醒来,已是两日后,中原和亲的马车早已奔往京都,一去不复返。

因从未让中原来的宫人们见过我真实的容貌,希吉尔又与我体型相仿,她代替我坐上马车时,无一人怀疑。事情很快被阿爸知道,因这是欺君之罪,阿爸也只得不做声张。庆王爷知晓后,为了保护女儿,也选择再不提此事。我和希吉尔都再无法与亲生父母相认,从此以后,希吉尔是我,我只能是希吉尔。

据说送走希吉尔那日,是阿尔达送的马车。阿尔达一直将马车送到近城,直到不得不返回,才停下来。从头至尾,他都不知道马车中坐着的,是自己的心爱之人,那个从小就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的人。希吉尔坐在车中,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失声哭着,临分别时,阿尔达说:“阿姐,不幸福就想办法告诉我,哪怕舍出我的命也定带你逃出来。”希吉尔说:“阿尔达,保重,保护好希吉尔。”或许是因为希吉尔的声音已经哭哑,又或者是阿尔达被笼罩在离别的愁绪中,竟未曾察觉有丝毫异样。

直到我醒来,大家知道真相之后,已经长大的、多年未曾掉过眼泪的阿尔达突然如同孩童般痛哭,他在大殿上求阿爸允许他将希吉尔接回来,“阿爸,我求求你,我不能离开希吉尔,我不能。”阿爸一言不发,只坐在王座上听着阿尔达抽泣的声音,看着他的儿子因哭的用力而涨红的脸。阿尔达被送回寝殿,安静了月余,再见时,是他与和康公主的婚宴。

“阿尔达,阿姐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在走之前找希吉尔,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同阿尔达道歉,但阿尔达好像更成熟了,他身上已有了王的风范,“阿姐不必自责,我会保护好你,这是她的愿望,亦是我的。你幸福是最好的。”他笑着,抹去我颊上的泪,又加大音量说:“希吉尔,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快说几句吉祥话与我听。哭鼻子的话会让阿姐要伤心的。”阿尔达懂希吉尔如同苏德懂我一样,我们都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便能明白彼此。

苏德将酒杯塞到我手中,清了清嗓子:“咳咳,希吉尔,今天世子大喜,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快擦干眼泪献上祝福吧。”我急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看着阿尔达举起酒杯:“祝世子殿下与和康公主百年好合,天神护佑。”我将酒一饮而尽。

5

皇帝带着贵妃去敕勒时,我和苏德也趁此机会回到了敕勒。阿尔达见到我们也很惊喜,忙为我们办了隆重的接风宴。宴会结束后,我们三人寻了一处风景最好的草坪,躺着观星。我问阿尔达是否原谅我了,阿尔达回道:“阿姐,我从未怨恨过你,是你自己不肯原谅自己。阿姐,你得过的好,才算不辜负希吉尔。”

我一时无言,不知怎的我忍不住说:“阿尔达,以后都别哭。”

“阿姐,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又不是小孩子了。”阿尔达笑出了声,苏德也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四人也是躺在这里观星,希吉尔说她将来要当个江湖侠客,浪迹天涯。阿尔达大喊:“带上我!我也一起去!”希吉尔故意说:“不要,带着你这么个小累赘干什么!”阿尔达立时大哭起来:“哇啊啊啊,我要和希吉尔在一起!不能分开!”我和希吉尔还有苏德哈哈大笑起来,苏德说:“原来阿尔达是希吉尔奴啊,希吉尔的忠实守卫是吧?”本以为阿尔达会恼羞反驳,没想到阿尔达止住了哭声,边抽泣边认真的说:“阿尔达永远保护希吉尔。”

“嗯,看来是真的长大了。”我说。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很像希吉尔眼中的水波。“阿尔达你也要幸福才行。”

希吉尔和皇帝一同来到的那天,阿尔达用了敕勒的最高礼仪迎接。宴席上阿尔达借着酒说:“不怕陛下笑,我同阿姐自幼亲近,断是见不得她受委屈的,如果她不开心了,我就算丢了性命也定是要去将她带回来的。”皇上大笑,“我见爱妃非同凡响,今日到了敕勒便知道缘故,我定不辜负爱妃,还请放心。”二人同饮,相视而笑。阿尔达回头看希吉尔,希吉尔微笑点头致意,阿尔达也同样回了。

一日,阿尔达举办了赛马,邀请皇帝同观。赛马结束后,希吉尔却换了衣服牵了马来:“陛下,臣妾想起以前最喜与弟弟赛马,今日还望能邀陛下一起忆往昔。”皇帝最喜看希吉尔骑马,希吉尔骑马时,身上总有一股翱翔之意,立时便答应了。阿尔达也很高兴的样子,随即牵了马来。

二人准备好后,阿尔达说:“阿姐,今天我可不让着你。”

“说的好像你赢过我似的。”希吉尔回怼道。皇帝大笑,“爱妃大有将军风范,这骑术竟连敕勒王都比不过?”

希吉尔骄傲的抬了下巴:“那当然,巾帼不让须眉嘛。”又回头看阿尔达,“来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号声响起,马儿奔腾起来,马蹄扬起泥土,只听得希吉尔和阿尔达“驾!”的喝声,以及周围人群助威的欢呼声。

脸上突然有一点一点的凉意,我仰头看,太阳已被遮得不见踪影,我伸手,一片片美丽的白色落在我的掌心,我笑起来,转头看向苏德。“苏德,下雪了。”

苏德点点头:“嗯,晚上可以叫他俩一起赏雪。”

我们四人的愿望从浪迹天涯变成了让敖绮幸福,那我也定不能辜负。我亲爱的希吉尔,天神护佑,你不仅是我的“珍宝”,也是敕勒的。

“谁赢了?”周围有人低语。“当然是咱们贵妃娘娘了。不怨陛下如此宠爱娘娘,我要是男子,也必定是要争抢一番的。”

我亲爱的希吉尔,我希望你同样可以幸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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