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中学九(三)班的教室,像一个巨大的、被抽干了空气的罐头。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只饥饿的春蚕在啃噬桑叶,单调而压抑地填满了每一个角落。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纸张和紧绷的汗水混合的气息。期中考试的数学卷子,像一片片沉重的铅云,压在每一个小小的课桌上。
武小沫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阳光很好,亮得有些刺眼,穿过玻璃,在她摊开的试卷上投下一块倾斜的、晃动的光斑。试卷上的数字和符号,在她眼中扭曲、模糊,像一群看不懂的密码,又像一堆冰冷生硬的石头,堵在她思维的河道里。她盯着那道几何证明题,题干里那些“求证”、“等量代换”、“全等三角形”的字眼,像一只只嗡嗡乱飞的、令人烦躁的苍蝇。她尝试着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线条歪歪扭扭,刚连上一点,思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走了。
好难……完全看不懂……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爬上她的脊背,缠绕住她的心脏。每一次考试,这种感觉都会准时降临,将她拖入一片混沌的泥沼。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手指紧紧攥着那支削得很尖的HB铅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湿漉漉的,全是冰凉的汗水。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混沌中,她的目光,如同迷航的船只终于望见了灯塔,不由自主地、痴迷地投向了她放在课桌右上角的一个东西——她的宝贝颜料盒。那是一个旧旧的、边角有些磨损的塑料盒,但里面盛放的,是她整个斑斓的宇宙。盒盖微微掀开一条缝隙,泄露出一抹令人心安的、温暖的钴蓝色,像一小片晴朗的天空被偷偷藏在了这里。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如果……如果这些线条不是用来证明的……如果它们可以……可以变成别的……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带着某种近乎宿命的牵引力,攫住了她握着铅笔的手。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等她回过神,笔尖已经离开了那片令她恐惧的几何图形区域,滑向了试卷下方大片大片的空白处——那本该是用来书写解题步骤的地方。
铅笔的痕迹不再是僵直的辅助线或冰冷的算式符号。
柔软的线条开始在她笔下流淌、蔓延,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韵律。先是几道柔和的、起伏的曲线,勾勒出遥远的地平线。接着,是地平线之上,一轮巨大得几乎占据了试卷三分之一空间的、正在缓缓沉落的太阳。那太阳不是简单的圆形,它的边缘被赋予了燃烧般的毛躁感,内部则用密集的、深浅不一的排线,涂抹出一种熔岩般灼热、厚重的质感,仿佛能感受到它内部翻腾的巨大能量。夕阳的余晖,被她用极轻极柔的笔触,晕染成一片温暖而哀伤的橙红色光雾,笼罩着下方广袤的、用短促而密集的排线表现出的、仿佛在晚风中摇曳的原野。
在画面的中心,原野之上,一个背影出现了。那是一个小小的、孤独的、穿着裙子的女孩背影。她背对着观者,面朝着那轮巨大的落日,微微仰着头。武小沫画得极其专注,铅笔的侧锋轻轻扫过,女孩的头发被晚风拂起几缕细微的发丝。她纤细的脖颈线条,微微仰起的下巴弧线,都透露出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向往。她伸出了一只手臂,小小的手掌张开,五指尽力地伸展着,仿佛要触摸那轮遥不可及的落日,想要抓住那即将消逝的光和热。那姿态里,蕴含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纯粹的渴望。
她在追太阳……她追得上吗?武小沫的笔尖停顿在女孩伸出的指尖,轻轻地点着,留下一个细微的、深色的点。一种莫名的酸楚和共鸣,瞬间淹没了她。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被困在数学公式和冰冷分数里,永远够不到阳光的自己。铅笔的痕迹在那一刻变得格外柔软、哀伤。她没有给女孩画上任何表情,但那个背影本身,就诉说着一切。
她完全沉浸在这个由线条和光影构筑的世界里。窗外的阳光、监考老师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周围同学笔尖急促的“沙沙”声,甚至那份令人窒息的试卷本身,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画面上那个追日的女孩,和心中汹涌却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孤独与渴望。铅笔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空白的试卷上尽情地奔跑、跳跃、倾诉。
“咳!”一声刻意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干咳,如同惊雷般在她头顶炸响!
武小沫猛地一哆嗦,像从一场深沉的梦中被强行拽醒。铅笔尖“啪”地一声,在女孩伸出的手指前方,戳断了一小截。她惊恐地抬起头,正对上监考老师赵明华那双锐利如鹰隼、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那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她那“离经叛道”的试卷上,钉在那片与数学考试格格不入的、充满了情感和故事的铅笔画上!
赵明华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愤怒和一种被严重冒犯的厌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严肃的期中考试中,在决定初中命运的关键时刻,竟然有学生敢在数学试卷上画画?!这简直是亵渎!是对考试制度赤裸裸的挑衅!是对他身为教师权威的践踏!
“武小沫!”赵明华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森寒,瞬间冻结了整间教室的空气。所有埋头答题的脑袋都齐刷刷地抬了起来,几十道目光如同聚光灯,“唰”地一下聚焦在武小沫和她那张摊开的、画满了“涂鸦”的试卷上。
武小沫的脸“腾”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瞬间褪尽。她下意识地想把试卷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像一只被钉在聚光灯下的、瑟瑟发抖的小动物,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站起来!”赵明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震得教室窗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武小沫像被无形的线扯了一下,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她低着头,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双手死死地绞着衣角,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赵明华一把将她桌上的试卷抽了过去!纸张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脆响。他捏着试卷,仿佛捏着一件肮脏的垃圾,手臂高高举起,将那幅占据了大半张试卷的“落日追日图”展示在全班同学面前。
“都看看!都给我好好看看!”赵明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有些变调,他指着试卷,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就是我们班某些同学对待期中考试的态度!数学考试!不是美术课!不是给你涂鸦发泄的地方!整整三道大题!一个字没写!画得倒是挺投入啊?嗯?!”
他猛地将试卷拍在武小沫的课桌上!巨大的声响让全班同学都跟着一颤。试卷上那轮沉重的落日和那个孤独追日的女孩,在剧烈的震动下仿佛也在颤抖。
“武小沫!你告诉我!你这画的是什么意思?!你画的这个东西,能帮你证明三角形全等吗?能帮你算出应用题里的水池多久能注满吗?!能给你换来重点中学的入场券吗?!”赵明华连珠炮似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武小沫的心上。他痛心疾首,仿佛武小沫的行为是对神圣教育的最大亵渎。“考试时间就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到你们的未来!你倒好!在这里搞艺术创作?!简直是荒谬透顶!不可理喻!”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赵明华粗重的喘息声和武小沫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细微的抽泣声。同学们的目光复杂地投射过来,有震惊,有不解,有幸灾乐祸,也有隐隐的同情。武小沫感觉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让她无处遁形。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赵明华余怒未消,目光扫过武小沫桌面时,猛地落在了那个掀开一条缝、泄露着诱人钴蓝色的颜料盒上!那抹蓝色在此刻的他眼中,无异于罪恶的源头、蛊惑人心的魔鬼!
“还有这个!”他厉喝一声,一把抓起那个小小的颜料盒!塑料盒在他手中显得那么脆弱不堪。“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蒙蔽了你的眼睛!扰乱了你的心思!让你分不清轻重缓急!”他高高举起颜料盒,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猛地合上盖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手臂用力一挥——
“嗖”的一声,那个承载着武小沫所有色彩和梦想的小盒子,如同被击落的飞鸟,划过一道无情的抛物线,精准地落进了教室角落那个盛放着粉笔头、废纸团和灰尘的巨大垃圾桶里!沉闷的撞击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武小沫的心口!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从武小沫喉咙里挤了出来。她看着垃圾桶的方向,眼神空洞绝望,仿佛被扔进去的不是颜料,而是她的灵魂。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灰白。
“考试继续!”赵明华铁青着脸,重新走上讲台,目光严厉地扫视全场,“再有类似行为,一律按零分处理!绝不姑息!”
教室里的“沙沙”声重新响起,但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沉重。武小沫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像,依旧僵硬地站在那里,眼泪无声地流淌。直到赵明华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来,她才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颤抖着、缓慢地坐回椅子上。
试卷被粗暴地推回她面前。那幅铅笔画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那么突兀,那么不合时宜。那个伸着手臂、努力想抓住落日的女孩,此刻在武小沫模糊的泪眼中,仿佛也在无声地哭泣。她看着试卷上方那道狰狞的几何证明题,那些冰冷的符号和线条,再次扭曲成面目可憎的怪物,朝她张牙舞爪。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画……我只是……只是想把心里想的画出来……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如同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赵明华那些尖锐的斥责,像录音机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能帮你证明吗?能换来入场券吗?”这些冰冷的质问,像一道道无形的栅栏,将她与试卷彻底隔绝开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她的脚踝、膝盖、胸口……最终淹没了头顶。她感觉自己的思维被冻僵了,被锁死了。手指僵硬地重新拿起那支断了一截的铅笔。笔尖悬在试卷上方,微微颤抖。
她没有去看任何一道题。她的目光,茫然地、缓缓地移动,最终落在了试卷一侧——那片用于填涂选择题答案的、由无数个小方块组成的答题卡区域。那片区域,此刻在她眼中,变成了一块巨大、冰冷、没有任何生机的黑色荒原。
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带着毁灭般的悲伤和无声的抗议,支配了她麻木的手腕。她没有去涂任何一个代表选项的字母方块(A/B/C/D)。她的铅笔尖,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却又充满了宣泄力量的执拗,落在了那片荒原的左上角。
然后,用力地涂了下去!
浓黑的铅芯在光滑的答题卡涂写区域上摩擦,发出“沙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那不是填涂,而是覆盖!是涂抹!她用力地、狠狠地、一下又一下,用铅笔的侧锋,在那片区域上疯狂地涂画!黑色的铅粉一层层堆积、叠加,像浓稠的、化不开的墨汁,又像不断蔓延的、绝望的沼泽。她涂得毫无章法,毫无目的,只是用尽全力,将那片白色的小方格,一片片、一点点地、彻底地染成浓重的、密不透风的、令人窒息的黑色!
黑掉吧……都黑掉吧……反正……都是零分……这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尖叫。铅笔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武器,每一次涂抹都倾注着她所有的委屈、愤怒、绝望和对这个冰冷评价体系的无声控诉。铅粉沾满了她的指尖,染黑了她的指甲缝,甚至蹭到了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几道污痕,她也浑然不觉。
她涂得那么专注,那么用力,小小的身体随着手臂的动作微微起伏。那片代表标准化答案的方格区域,在她笔下,迅速被一片不断扩张的、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所吞噬。那黑色越来越浓,范围越来越大,像一张不断张开的、要吞噬一切的巨口。白色的试卷,鲜红的题号,此刻都成了这片不断蔓延的绝望黑色的背景板。
周围有同学投来惊诧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讲台上的赵明华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眉头紧锁,但或许是刚才的训斥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或许是觉得她只是在自暴自弃地胡乱涂抹,他没有再出声制止,只是眼神中的厌恶和不耐烦更加浓重。
终于,武小沫停下了动作。那片答题卡区域,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块巴掌大的、漆黑如墨的、没有任何信息可以读取的黑色方块。它突兀地躺在试卷上,像一个沉默的、巨大的伤疤,一个用最极端方式表达出来的问号,一个被彻底涂黑的答案。
她看着自己亲手制造的这片黑暗,看着自己同样被染黑的指尖,胸中那股几乎要爆炸的郁结之气,仿佛随着这片黑色的诞生,被强行挤压出去了一点点,留下的是更加巨大的、冰冷的空虚。她像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战士,瘫软在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那支断头的铅笔,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嗒”地一声,掉在漆黑一片的答题卡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
两天后。期中考试成绩公布。
九(三)班的教室后墙上,那张巨大的、印着全班同学名字和所有科目成绩的白色榜单,像一道森严的审判墙。课间,这里永远挤满了攒动的小脑袋,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计算着排名,发出或兴奋或沮丧的惊呼。
武小沫低着头,像一尾沉默的鱼,费力地挤过喧闹的人群。她不敢抬头看那榜单的顶端,目光只敢怯怯地在榜单中下游的位置搜寻。终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武小沫:语文89,数学……0
那个鲜红的、巨大无比的“0”,像一记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瞬间的刺痛让她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周围的议论声、嬉笑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那个“0”在脑海里无限放大、旋转,发出无声的尖啸。
零分……真的是零分……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个结果如此赤裸、如此残酷地呈现在眼前时,那种灭顶的羞耻感和冰冷的绝望,依旧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淹没。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全班、甚至全校的目光都穿透了人群,聚焦在那个耻辱的“0”上,聚焦在她身上。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永远消失。
“哟!快看快看!武小沫数学零蛋哎!”一个尖利的声音像锥子一样刺破周围的嘈杂,是王磊。他故意指着榜单上武小沫的名字,声音大得足以让半个教室都听见。
“真的假的?零分?选择题蒙也能蒙几分吧?”“听说她在试卷上画画!被赵老师抓个正着!”“画画?数学考试画画?脑子进水了吧?”“啧啧,这下惨了,回家还不被她爸打死?”“零分哎!真丢人!拖我们班后腿了!”
各种毫不掩饰的议论、嘲笑、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武小沫像一只被围观的、受伤的小兽,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指甲深深掐进胳膊的肉里,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羞耻感。她死死地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身后的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朝着楼梯口狂奔。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躲开那些目光,躲开那个刺眼的“0”。
然而,就在她刚跑到楼梯拐角,准备冲下楼时,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她的父亲,武思国。
他显然是特意提前来学校看成绩的,手里还捏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武小沫各科成绩的详细单。此刻,他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突突直跳,拿着成绩单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那双平日里就带着审视和压力的眼睛,此刻更是燃烧着骇人的怒火,死死地钉在武小沫惨白、泪痕斑驳的脸上。
“武小沫!”武思国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令人胆寒的寒意,“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个‘0’!是怎么来的?!”他将那张印着巨大红色“0”的成绩单,几乎要戳到武小沫的鼻尖上!
武小沫被他身上散发的暴怒气息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解释什么,是那些看不懂的题目?是那片涂黑的答题卡?还是那个追太阳的女孩?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话啊!哑巴了?!”武思国见她这副畏缩的样子,怒火更炽,猛地扬起了手!
武小沫惊恐地闭上眼睛,缩起脖子,等待着那预料中的巴掌落下。
然而,巴掌没有落下。武思国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狠狠地、带着风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暴怒的困兽。他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拽过武小沫背在身后的书包,粗暴地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书本、文具盒、水杯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武思国看也不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最终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从书包夹层里掉出来的、卷成筒状的画稿上——正是那幅被赵明华斥为“垃圾”、让她在数学考试上“鬼迷心窍”的落日追日图的铅笔原稿!
武思国一把将那卷画稿抓在手里,猛地展开!画面上那个孤独追日的女孩,在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合时宜。
“就是它!就是这些没用的东西!”武思国看着画稿,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失望和愤怒而扭曲变形,“一天到晚画!画!画这些能当饭吃吗?!能给你考试加分吗?!能让你考上好学校吗?!就是这些东西!蒙了你的心!废了你的脑子!让你连最基础的数学都考零分!丢人现眼!”
他越说越气,额头的青筋跳动得更加剧烈。他不再看武小沫绝望哀求的眼神,双手抓住画稿的两端,手臂上肌肉贲起,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决绝,猛地发力——
刺啦——!刺啦——!刺啦——!
令人心胆俱裂的撕裂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骤然响起,带着刺耳的回音!那声音如此粗暴,如此残忍,仿佛撕碎的不是纸张,而是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画稿上那轮厚重的、带着燃烧质感的落日,被拦腰斩断!那个伸出纤细手臂、努力想抓住光的小女孩,被撕扯得四分五裂!那片用细腻排线描绘出的、在晚风中摇曳的、仿佛带着温度的广袤原野,瞬间化为漫天飞舞的、无意义的白色碎片!
纸片如同悲伤的雪,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落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落在散落的书本上,也落在武小沫僵硬的、穿着白色袜子和小皮鞋的脚边。
武思国将手中最后一把残破的纸屑,狠狠地摔在地上!白色的碎片如同祭奠的纸钱,覆盖了台阶的一角。他指着地上那堆残骸,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如同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
“从今天起!不准再画这些没用的东西!给我收心!把丢掉的分数!一分!一分!地给我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