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次月考震荡(3家长群的战争)

九年级开学第一次月考后,阳光中学家长群炸了锅。凌晨三点,地产大亨武思国甩出“清北学霸作息表”:“现在不吃苦,将来扫大街!”工程师赵明反手贴上《儿童睡眠剥夺危害研究》:“某些人正在谋杀孩子的神经元。”次日校门口,举着“赢在起跑线”横幅的鸡娃家长与佩戴“自然成长”徽章的放养派隔街对峙。班主任李静颤抖着点开手机——置顶消息是教导主任命令:“今晚必须剿灭分裂分子!”

九月的最后一天,凌晨三点零七分,阳光中学九(3)班的家长群像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冷水池,刺啦一声,彻底沸腾了。

“叮咚!叮咚!叮咚!”

提示音在死寂的深夜里炸响,格外惊心。屏幕惨白的光映着班主任李静疲惫的脸。她刚把哭闹的二宝哄睡不到半小时,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她摸索着抓起枕边的手机,解锁,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置顶的“阳光九三奋进群”消息数字正以惊人的速度跳动——99+。

最新一条消息来自“壮志凌云(武小沫爸爸)”——武思国。那是一条精心排版的长图,标题赫然是《清北学霸养成计划:九年级冲刺作息表(黄金版)》。表格密密麻麻,从清晨5:30“冷水浴提神+英语听力灌耳”开始,到深夜23:00“睡前奥数复盘”结束,精确到每一分钟。各色荧光标注着“核心知识点”、“必刷题库”、“拓展拔高”。

紧接着,武思国的文字紧随其后,像一柄裹挟着寒气的重锤砸在屏幕上:“各位家长,月考成绩都看到了吧?差距是怎么拉开的?就是这份自律!现在不吃苦,将来等着扫大街吗?!别拿快乐童年当借口,社会不同情弱者!@全体成员 行动起来,现在!立刻!马上!复制粘贴,严格执行!”

李静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知道,该来的风暴终究躲不过。月考成绩单下午才发下去,那根绷紧的弦,在深夜被武思国这声断喝彻底崩断了。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又是连续几声急促的“叮咚”。

“宁静致远(赵阳爸爸)”——赵明,那位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却对教育有执拗坚持的工程师,出手了。他没有@全体成员,只是冷静地贴上了几张科学文献的截图链接,标题清晰可见:《深度睡眠剥夺对儿童前额叶皮层发育的不可逆损伤研究》、《慢性压力与青少年抑郁焦虑障碍关联性分析报告》。

赵明的文字像手术刀般精准:“某些家长鼓吹的‘自律’,本质上是对儿童神经元的系统性谋杀。熬夜刷题换来的分数,透支的是孩子大脑发育的黄金期和一生的心理健康。快乐童年不是借口,是儿童的基本权利!请停止制造恐慌,还孩子应有的睡眠和喘息空间!”

冰冷的文字隔着屏幕都能嗅到浓烈的硝烟味。李静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她试图打字,想发一句“各位家长请冷静,时间很晚了,孩子需要休息”,可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她知道,任何一句试图调和的言语,此刻都脆弱得像投入火海的纸片,瞬间就会被吞噬。

群里的沉默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叮咚!” “叮咚!”“叮咚!”

“支持武总!现在不拼,初中就等着哭吧!”(小虎妈妈)“就是!快乐能当饭吃?看看人家海淀妈妈!”(雨欣爸爸)“赵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赵阳是聪明,我们普通孩子不拼命能行?”(思琪妈妈)“@宁静致远 说得对!孩子天天熬到12点,黑眼圈比熊猫还重,我看着都心疼!”(乐乐妈妈)“心疼就别生!教育就是残酷的淘汰!”(武思国秒回)“@壮志凌云 请注意言辞!孩子不是考试机器!”(赵明立刻反击)

屏幕上,代表不同立场的文字疯狂滚动、叠加、碰撞。红色的感叹号,愤怒的质问,焦虑的附和,冰冷的嘲讽……汇成一片汹涌的、令人窒息的文字洪流。每一个头像背后,都是一张张因焦虑、愤怒或无奈而扭曲的家长面孔。李静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关掉手机屏幕,将它狠狠扣在床头柜上,仿佛那是一个滚烫的烙铁。黑暗重新笼罩房间,但那些刺眼的文字,那些激烈的交锋,依旧在她脑海里疯狂闪烁、轰鸣,如同永不停歇的鼓点。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的微凉,本该是清新的开始,但阳光中学门口的气氛却像一块被反复捶打、即将崩裂的钢板。

马路这边,十几个家长簇拥着武思国。他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乱,站在一辆光可鉴人的黑色轿车旁,如同一个即将发布重大宣言的领袖。他身后,几个神情激动、眼圈发黑的家长合力拉开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印着几个刺眼的白色大字:“赢在起跑线!一分之差,人生之别!”横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宣战的旗帜。武思国一手举着扩音喇叭(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另一只手挥舞着打印出来的那份《清北学霸作息表》,对着马路对面和陆续送孩子来的家长大声疾呼:

“家长们!醒醒吧!看看月考排名!看看重点中学的录取率!现在放松,就是对孩子未来的犯罪!我们‘奋进者联盟’今天在这里,就是要呼吁所有有责任心的家长,统一思想,统一行动!给孩子加压!给学校加压!我们要最好的师资!最多的练习!最严格的监督!孩子现在恨我,将来会感激我!”他的声音经过扩音器放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几个被他点名的“鸡娃派”核心家长,如小虎妈妈、雨欣爸爸,也跟着大声附和,挥舞着手臂,脸上是混合着亢奋与焦虑的潮红。

马路对面,气氛截然不同。以赵明为核心,聚集着另一群家长和孩子。赵明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和工装裤,身边站着他的儿子赵阳。赵阳手里正摆弄着一个用饮料瓶和几根吸管做成的简易“风速计”,对周遭的喧嚣似乎充耳不闻。赵明没有扩音器,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对面激动的阵营,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他身边的家长们,大多神情温和或带着无奈,孩子们胸前,都别着一枚小小的、用绿色卡纸自制的徽章,上面画着一棵嫩芽和一行稚拙的字:“自然成长,静待花开”。

“武总,还有各位家长,”赵明开口了,声音不高,但在武思国扩音器的间隙清晰地传开,“教育不是百米冲刺,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孩子的身心健康、对世界的好奇心、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些才是支撑他们跑得更远、更稳的根本。你们现在施加的压力,就像给幼苗绑上沉重的石头,或许能让它暂时‘挺直’,最终却会折断它的脊梁!”他指了指自己儿子胸前的徽章,又指了指身边几个孩子,“看看孩子们的眼睛,你们看到多少真正的光彩?多少沉重的疲惫?”

他的话引起对面阵营一阵骚动和更大的反驳声浪。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赵阳聪明,当然不急!”(思琪妈妈尖利的声音穿透过来)“快乐教育?那是精英阶层麻痹普通人的毒鸡汤!”(武思国对着扩音器冷笑)“我们需要的是行动!是分数!是看得见的竞争力!”(另一个鸡娃派家长吼道)

马路中间,送孩子的普通家长们成了夹缝中的“骑墙派”。他们推着自行车,牵着孩子的手,脸上写满了犹豫和挣扎。有的忍不住偷偷瞄一眼对面武思国挥舞的作息表,眼神里流露出向往和焦虑;有的则频频看向赵明这边,看着他身边那些虽然不那么“耀眼”但眼神更放松的孩子,暗自点头。他们小声地互相嘀咕着:

“唉,武总说得也不是没道理,现在竞争多激烈啊……”“可赵工说的也对,孩子天天熬夜,我看着也揪心,上次都流鼻血了……”“到底该听谁的啊?李老师怎么也不出来说句话?”“李老师?她夹在中间估计也难做……”

孩子们的反应更是直接。被父母推向“鸡娃派”阵营的孩子,大多低着头,书包显得格外沉重,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有些木然。而跟着父母在“放养派”这边的孩子,虽然人数少些,眼神却明显更灵动,有的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横幅,有的则和赵阳一样,专注于自己手里的小玩意——一个观察昆虫的放大镜,几片刚捡的漂亮落叶。一个小女孩指着对面横幅上的“输赢”二字,小声问妈妈:“妈妈,起跑线在哪里呀?为什么一定要赢别人?”她妈妈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把她往身后拉了拉。

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和此起彼伏的争执声混杂在一起,校门口这片小小的空间,仿佛一个高压锅,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对立和无处不在的焦虑。

教师办公室的窗紧闭着,但外面隐约传来的扩音喇叭声和喧哗,依旧顽固地钻了进来,像细小的沙砾摩擦着神经。李静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的电脑屏幕停留在班级月考成绩分析表格上,但她的视线是涣散的。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红笔的笔帽,指尖冰凉。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教导主任王红梅的微信对话框。最新一条消息是十分钟前发来的,只有一行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李静心上:

王主任(教导处):李静老师!家长群乌烟瘴气,校门口公然分裂对峙!影响极其恶劣!务必于今日放学前彻底整顿群内秩序,肃清煽动性言论,坚决剿灭分裂分子!确保班级稳定团结!这是死命令!结果下班前向我汇报!

“剿灭分裂分子”……李静盯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在她眼里,那不是“分裂分子”,那是她班上四十多个孩子的父母,是四十多个鲜活的、焦虑的、深爱着自己孩子却深陷迷途的灵魂。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被夹在两股汹涌的潮水中间,任何一方都能轻易将她撕碎。她既无法认同武思国那种近乎残酷的“军备竞赛”,也无法完全说服自己放下对升学现实的担忧去拥抱赵明理想的“静待花开”。

“李老师?脸色这么差,没事吧?”数学老师张伟抱着一摞作业本进来,关切地问。他瞥了一眼李静的手机屏幕,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门口那阵仗……唉,王主任又施压了?理解理解,但这事急不得。武思国那人,能量不小,硬碰硬不行。赵明呢,道理是没错,可眼下这形势……唉!”

李静苦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张伟的话像针,刺破了她最后一点伪装。是啊,她能怎么办?在群里发个公告,强硬要求所有人闭嘴?那只会火上浇油,让暗流变成公开的决裂。挨个私聊安抚?四十多个家长,四十多种焦虑,她分身乏术,杯水车薪。向王主任哭诉困难?那只会换来更严厉的斥责和“无能”的标签。

她下意识地拉开抽屉。抽屉最底层,压着一份打印好的文档,标题是《辞职信(草稿)》。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旋了不止一次。这份工作的重压,家校关系的如履薄冰,理想与现实的巨大鸿沟,让她身心俱疲。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纸张边缘,一丝逃离的冲动变得无比清晰。或许离开这个漩涡中心,对自己,对家庭,才是解脱?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班长陈墨。这个教师子女,一向是班级的标杆,聪明、懂事、自律得近乎苛刻。但此刻,他清秀的小脸上没有平日的沉稳,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忧虑。

“李老师……”陈墨的声音很轻,带着犹豫。

李静迅速把抽屉推回去,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陈墨?有事吗?快进来。”

陈墨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噪音。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走到窗边,小心地撩起百叶窗的一角,飞快地朝校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那对峙的场面,他小小的身体似乎绷紧了。他转回身,走到李静桌前,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李老师,”他抬起头,看着李静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群里……还有门口……大家都吵得好厉害。我……我有点害怕。”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武小沫今天早上……脸色特别难看,课间我看到她……在厕所里哭,好像还……吐了。”陈墨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赵阳他……午休的时候,又爬到后面那个旧器材室屋顶上去了,说是要调试他那个接雨水的东西……他爸爸知道吗?会不会有危险?”

李静的心猛地揪紧了。武小沫,那个总是安安静静、成绩优异却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怯懦的女孩;赵阳,那个充满奇思妙想、动手能力极强却常常被指责“不务正业”的男孩。他们成了这场成人战争中最直接、最无助的承受者。

陈墨看着她,眼神里有担忧,有迷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李老师,我们……我们班会不会真的……散了?大家以后……还能一起玩吗?”

孩子纯真的疑问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静心上。抽屉里那份辞职信的冰凉触感瞬间变得遥远而虚幻。看着陈墨清澈却充满忧虑的眼睛,看着窗外那片象征着分裂与压力的战场,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压过了逃离的冲动。她不能走。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走。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墨的肩膀,触手感觉到孩子身体的紧绷。这一次,她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疲惫,却多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别担心,陈墨,”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我们班不会散的。老师……会想办法。”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喧嚣了一个上午的校门口已经暂时平息,但那无形的硝烟似乎已经弥漫进了教学楼的每一个角落。李静站在教室后门的阴影里,手里紧握着两份刚刚收上来的“学习计划表”。纸张边缘被她无意识捏得有些发皱,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头那团焦灼的火。

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孩子,像两个无声的答案,矗立在这片教育理念交锋的战场上。

武小沫低垂着头,细瘦的脖子仿佛承受不住脑袋的重量。宽大的校服袖口下,露出的手腕细得惊人。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边缘已经磨损的《奥数精讲精练600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李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是两抹浓重的、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青黑。陈墨课间看到的景象——厕所隔间里的哭泣和干呕——瞬间在李静脑海中浮现,带着令人心悸的真实感。

就在这时,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几个学生好奇地围在通往旧楼天台的铁门附近,低声议论着。李静循声望去,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在旧楼那锈迹斑斑、布满灰尘的平房屋顶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半跪在那里,专注地摆弄着什么。是赵阳!他穿着沾了些油污的蓝色工装裤,背对着楼下,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个由几个塑料桶、PVC管和一些废旧零件组装起来的装置。阳光落在他微卷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脚下的高度和周围聚集的目光浑然不觉。

“赵阳!危险!快下来!”李静忍不住压低声音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

赵阳闻声转过头,脸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扬起一个兴奋的笑容。他用手背蹭了下鼻尖,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指着他的“作品”:“李老师!快看!我的‘虹吸式雨水缓释收集器’原型机!我改进了导流槽角度,模拟小雨时集水效率能提高15%呢!等测试好了,可以浇楼下的花坛,还能给张强他们科技小组的实验植物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纯粹的热情和成就感,与武小沫的死寂苍白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李静看着他脸上那抹明亮的笑容,再看看身边武小沫几乎要摇摇欲坠的身影,一股强烈的酸楚和愤怒猛地冲上喉咙。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步走进了教室。午休时间,教室里还算安静,大部分学生在看书或休息。

“同学们,打扰大家几分钟。”李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教室。她走到讲台前,将手中那两份被捏皱的计划表轻轻抚平,然后高高举起。

左边那份,是武小沫的。A4纸上打印着工整的表格,时间精确到分钟:

05:30-05:50:冷水浴+英语新闻泛听05:50-06:30:奥数专题攻坚(每日一模块)06:30-07:00:早餐(同步听古文解析)07:00-07:15:上学途中(背诵单词/公式)……22:30-23:00:错题终极复盘23:00:强制睡眠(脑波舒缓音乐辅助)备注栏里还有一行小字,显然是家长加的:“如厕时间建议利用(3-5分钟):速记单词卡/心算练习。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孩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李静的手移向右边那份——赵阳的。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份“计划表”,更像是一张从素描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是赵阳略显潦草的字迹和简单的涂鸦:

本周想做的:

拆解研究老爸工具箱里的激光水平仪(搞清楚那个小红点是怎么拐弯的!)

观察记录小区花园里那窝蚂蚁搬家的路线和策略(持续下雨的话)。

完成雨水收集器导流槽的防堵测试(目标:小雨无积水!)。

读《万物运转的秘密》第5章(关于齿轮和杠杆),画个原理图。要求:每天保证傻玩/发呆/看云时间 ≥ 1小时!纸的右下角,还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咧着嘴大笑的太阳。

看着这两份天壤之别的“计划”,教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奇异的沉默。先前那份为武小沫作息表感到窒息的压抑感,被一种新的、带着困惑和某种隐隐向往的情绪取代了。孩子们看看左边那份冰冷精确到可怕的表格,又看看右边那张充满自由气息、甚至有些“不靠谱”的清单,眼神复杂。

李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全班,最终定格在武小沫低垂的头顶和赵阳那张依旧带着兴奋红晕的脸上。她没有立刻评价孰优孰劣,只是用沉静的声音问:“同学们,学习是为了什么?一份计划,又该规划些什么?”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孩子们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漾开无声的涟漪。窗外,赵阳依旧蹲在屋顶上,专注地调试着他的装置,阳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幅生动的剪影。而武小沫,依旧死死攥着那本奥数书,指节青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放学的铃声尖锐地撕破了校园短暂的宁静。校门口,短暂偃旗息鼓的两股势力再次集结,壁垒分明,气氛甚至比早晨更加凝重压抑,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热。

武思国依旧站在他的阵营前方,像一头焦躁的困兽。他昂贵的皮鞋烦躁地碾着地面的一颗小石子,昂贵的腕表表盘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扩音喇叭被他随手塞给了旁边的一个家长,他正对着手机低吼,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对!就是那个姓赵的工程师!煽动!绝对的煽动!……什么?报道压不下去?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再给我加钱!必须……” 他的声音充满了被挑战权威的愤怒和对失控局面的焦虑。

马路对面,赵明收起了那份惯常的温和,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身边围着几位同样忧心忡忡的“放养派”家长。赵明正指着手机屏幕上某个家长群里的聊天记录,声音低沉而有力:“……看看这些言论!人身攻击!威胁恐吓!‘放养的孩子以后就是社会的垃圾’?这是人说的话吗?我建议,收集证据,必要的时候,向教育局、甚至向媒体反映这种极端言论对家长群体和孩子造成的……”

他的话被一阵突然爆发的、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硬生生打断!

“啊——!!!”

声音来自鸡娃派阵营的边缘。只见小虎妈妈,那个平日里总是风风火火、说话连珠炮似的女人,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她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没希望了……没希望了啊!”她哭嚎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我家小虎……这次月考……数学……数学才考了75分啊!75分!垫底了!我天天陪他熬到后半夜,题海战术都上了!辅导班花了多少钱啊!怎么就……怎么就一点用都没有啊!呜呜呜……以后可怎么办啊!重点初中没指望了,重点高中更别想,考不上好大学……一辈子就完了啊!呜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下来,整个人狼狈不堪。她丈夫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想拉她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烦躁地原地踱步。

这崩溃的哭嚎像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鸡娃派阵营中深埋的集体焦虑。几个妈妈的眼圈立刻红了,有人开始偷偷抹眼泪,有人低声附和着叹息:“是啊,我家那个也不争气……”“钱花了,时间搭上了,成绩就是上不去,急死人了!”“现在不拼,以后真得去扫大街吗?”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连武思国也停止了通话,惊愕地看着崩溃的小虎妈妈,脸上那不可一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动摇。

“扫大街?呵!”

一声清晰的嗤笑,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穿透了哭嚎和议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沉默地站在赵明旁边的张强父亲——那位在城中村开修理铺、双手永远沾满油污的中年汉子,猛地抬起了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像两把锥子,直直刺向武思国,也刺向所有被“扫大街”这个词汇刺痛的人。

“林大老板,”张强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像砂纸打磨铁器,每个字都带着粗粝的重量,“您知道现在扫大街用啥吗?是智能清扫车!带卫星定位、自动避障、垃圾压缩、粉尘抑制!”他向前跨了一步,目光扫过那些衣着光鲜、此刻却因焦虑而失态的家长,“那玩意儿,一个液压系统就值你们一辆豪车!电路控制板比你们孩子手里的平板电脑复杂十倍!它趴窝了,您嘴里那些‘清北学霸’、‘未来精英’,有几个能拎着工具箱把它修好,让它明天准时上路?”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我儿子张强,就在你们觉得‘没出息’、‘将来只能干粗活’的路上,捣鼓的东西,就是让这些‘粗活’机器转起来的本事!这本事,是靠逼他刷你们那些永远刷不完的奥数题能逼出来的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校门口。

小虎妈妈的哭嚎卡在了喉咙里,变成压抑的抽噎。鸡娃派家长们脸上的焦虑和绝望凝固了,被一种猝不及防的难堪和茫然取代。放养派这边,家长们也愣住了,随即,赵明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认同和一丝激赏。孩子们似懂非懂,但张强父亲话语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对某种“本事”的骄傲,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小身板。

武思国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着嘴,那句“扫大街”的“金句”此刻像一块滚烫的石头,卡在他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引以为傲的财富和地位,在这个修理铺汉子关于“液压系统”、“电路控制板”的诘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校门口这片小小的战场。崩溃的哭喊,尖锐的斥责,冰冷的诘问,茫然的沉默……种种情绪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在一起,泼洒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李静站在教学楼门口的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王主任那最后通牒般的命令——“剿灭分裂分子”。她看着瘫坐在地、崩溃痛哭的小虎妈妈,看着昂首挺胸、掷地有声的张强父亲,看着哑口无言、脸色铁青的武思国,看着赵明眼中闪烁的光芒,看着周围孩子们茫然又带着一丝新奇的眼神……

那份辞职信冰冷的触感,此刻彻底消失了。一股更沉重的、带着苦涩却无比清晰的使命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尘埃和秋草的味道。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她没有点开王主任的对话框,也没有在喧嚣的家长群里输入任何一个字。

她只是默默地、用力地按下了手机侧面的按钮。

屏幕,倏地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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