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好多商铺都关了门,只有几家酒楼零零散散的分布在街道各处,泛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汇成了一张残破的地图。
“申德”酒楼是靠近闹市最近的一家,此刻酒楼里依旧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位食客。客人们大都吃饱了,却谁也没走。他们既不是没钱付账,也不是食物中毒,更不是断了腿走不了路,他们只不过是单纯地不想回家,想在此处买份清净。身在万丈红尘里,为生计劳碌奔波,起早贪黑,难得有几分清净。
此刻,留着络腮胡的掌柜在豆灯下扒拉着算盘,计算着今天的收入;年轻的店小二则靠在柜台上打着盹;炉子里炭火烧得正盛,偶有噼啪之声,反倒有一种清泉石上流,鸟鸣山更幽的美好意境。
然而,静谧的时光,如同美好的东西般,易碎,短促,稍纵即逝。而且还是一去不返。
所有人只听“哐当”一声,半掩着的实木大门被“迅猛”地推开。掌柜吓了一跳,店小二醒过来时打了个激灵,食客们也纷纷扭头,脸上带有几分怒意。似乎是想责怪说“哪里来的厮,敢扰了大爷闲情!”不过也没人出声,因为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都应该喜怒不形于色。
相对于这群食客,推门的人,却沉稳许多,既没有觉得打扰到了酒楼里的宁静,也没有感觉自己多余,他毫无愧意,一袭杏黄色长衫,飘然而立,一脸短髭胡须,修得整整齐齐,手中长剑异常醒目。
掌柜看到此人面相儒雅,打扮不凡,一看生意来了,连忙笑着迎接:“这位大爷,您要吃点什么?小的立马派人去做。”
那短髭青年道:“不必了,办完事就走。”
来酒楼里办事的还是头一回见,掌柜一时语塞,竟然不知说什么了。
“这里既不是官府,也不是衙门,更不是青楼。这里是酒楼,只有酒肉,只提供吃喝,不能办事。敢问这位爷来此,可是走错了地方?”年轻的店小二见掌柜的楞在一旁,便帮他问了话。想必掌柜问话也没有自己这么清楚利索,年轻的店小二竟有了几分得意。
“我办的事,既不是报案,也不是见官,而是杀人。”短髭青年看着年轻的店小二道。
“什么,杀人?小子你是活腻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酒楼里的其他食客听了短髭青年的话,虽是一片哗然,但无一人敢言。只有一位穿金戴银的年长食客训道。
声未消,人已动。
只一瞬,剑光如电。
剑锋抵在训话老者的咽喉时,炭火恰好爆出一簇火星。满身的金银,随着老者一齐跌坐在雕花椅上,油腻的面皮抽搐着,方才的倨傲早已碎成满地残渣。
"二十三年零四个月。"短髭青年手腕平稳如秤,"你躲在江南当富家翁,可还记得漠北的飞沙?"
老者动了一下嘴唇,强装镇定。
炉膛里传来木炭断裂的脆响,柜台上,店小二突然站直了身子。他袖口滑出半截铁尺,在烛光下泛着乌青。
"小友怕是认错人了。"老者开口的同时,剑光乍起如白虹贯日,杏黄衣袂翻卷间,三枚淬毒银针钉入梁柱。
老者暴退时撞翻八仙桌,瓷盘碎裂声里,那张富态的脸皮竟撕开半幅,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刀疤。
"血手阎罗!"角落里有人尖叫。原本矜持的食客们顿时化作惊弓之鸟,推搡着涌向门口。待人走完,店小二疾身上前,手中铁尺横扫,门闩应声而落,残留一点夜风卷着细雨扑进来。看来今日这老者,是生死难料了。
短髭青年剑势未收,反手削断老者发冠:"漠北七侠的冤魂,今夜该安息了。"手中长剑,再度出手,如细雨,似清风,温柔,却满是杀机。
老者狂笑,震得烛火摇曳,一只铁算盘不知何时已扣在掌心。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阎罗算珠,每一颗都浸过名门正派的血。飞沙只是他的诨号,阎罗算珠才是要命的武器。飞沙如珠,算盘似箭,算盘珠子,既能当做暗器远攻,本身也是把坚固的武器,可做防守。正所谓是进退自如,毫无破绽。
此刻,算珠飞出。
“叮~叮~叮”三声,似箭的算盘,如沙的珠,尽数为短髭青年长剑挡下。
飞沙虽快,难以长久;算盘虽硬,却是易折。电光火石间,短髭青年长剑一挥,划破长空,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久久不散。
夜深了,
月升了。
“哒,哒,哒”
一柄长剑,随着马蹄声远去。
“申德”酒楼也熄了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一切,都融进了朦胧月色里。江湖上再无飞沙,亦无阎罗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