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乌台诗案,苏轼被贬到黄州,今天的湖北黄冈。
上一次我们说到,经历了乌台诗案,苏轼从那个在科举考试的时候都无所谓地编造典故的才子,变成了一个寻常典故都要仔细查证的人。
一个文学天才的光华就要从此终结了吗?这样的结论太早了,这可是苏轼。苏轼在黄州住了四年,这四年间,成就了我们熟悉的那位潇洒飘逸、以苦为乐、文采飞扬的东坡居士。
但是,这绝不是王阳明"龙场悟道"式的脱胎换骨的变化,甚至很难说他的内在发生了什么明显的改变。
苏轼基本上还是当年那个苏轼,只是舞台变了,角色变了。常人适应不来这样的变化,苏轼适应得却很快。
苏轼在黄州的处境被后人夸大了很多,认为他拖家带口、饥寒交迫,政治前途看不到任何光明。
事实上,黄州并不是穷乡僻壤,甚至算得上一个比较富庶的地方。苏轼落脚黄州,也并不真的被当成犯人看待,地方官经常摆酒设宴请他大吃大喝。
苏轼他毕竟是个传奇人物,天下第一才子,犯的罪也不是什么贪污腐败卖国求荣,只是文字狱而已,很容易赢得知识分子的同情。
最重要的是,在政治前途上,眼前也并不是一片黑暗。新法已经推行了很多年,弊端人人都看得见,就连王安石都被迫下野了。
神宗皇帝就算再怎么刚愎自用,但毕竟不是傻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新党人物成为大宋帝国的掘墓人吧。
旧党人士虽然各有各的落魄,但天下人越是痛恨新法,就越是渴望旧党人士回归政坛。如此汹涌的民意,皇帝不会感受不到。
推想一下,如果站在宋神宗的立场来看世界,大概也会开始狐疑,不知道改革的阵痛还会持续多久,到底是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是会每况愈下,一发而不可收拾。
至少在苏轼心里,是绝不相信新法会成功的。他只要等下去,不怕等不到命运的转机。到黄州的第二年,有人帮着苏轼向当地政府申请到城东的一片荒地,大约几十亩。苏轼开始自耕自种,补贴家用。
他把这片田称为东坡,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号:东坡居士。从此,中国文学史上就出现了苏东坡这个光彩的形象。
"东坡"这个名字,不仅仅来自地理方位,还和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有关。白居易被贬到忠州的时候,写诗经常吟咏"东坡"。苏轼作为白居易的仰慕者,自然熟悉这个典故。
苏轼后来回顾一生遭遇,认为自己和白居易有很多共同之处,最像的一点是"安分寡求",也就是安分守己,欲望不高。
苏轼这时候的人生态度,就像白居易名字的出处所蕴含的道理一样,处变如常,听天由命。
今天我们总是把"听天由命"当成贬义词,其实它是儒家君子难能可贵的操守。
在儒家看来,君子的努力方向仅仅在于道德的提升,这是自己可以把握的,至于人生的沉浮,那都是命。如果受了挫折,想要绝地反击,从穷困潦倒变成升官发财,这是小人才会有的心思,为君子所不齿。
今天我们之所以不再奉行这样的价值观了,是因为社会变得平民化了,平民伦理取代了贵族伦理。
在平民伦理里边,一个人如果遭受了苏轼这样的挫折,最受推崇的精神是百折不挠、忍辱负重,打一场翻身仗。
其实在苏轼的时代,社会就已经平民化了,传统的儒家伦理很难被人坚持到底。所以,即便只是部分地坚持,也会显得难能可贵。
但这就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在任何时代,只有那些对人有实际利益的价值观才能行之久远,听天由命能有什么好处呢?
其实,在最传统的儒家思想里,听天由命真有很大的好处。理解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白居易的名字入手。
白居易的名字出自《礼记·中庸》的一句话:"君子居易以俟命。"
这句话还有很丰富的上下文,堪称儒家君子最为推崇的人生准则。其中最核心的几句话是这样的:
君子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君子在什么处境就做什么事,富贵了就做富贵人该做的事,贫贱了就做贫贱的人该做的事,生活在野蛮人的地盘就做野蛮人该做的事,落难了就做落难之人该做的事,任何处境都能泰然自若。
儒家推崇的圣人大舜就是一个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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