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学校的路上,天天都能看到一户人家在家门口种了一畦薄荷,鲜嫩翠绿,不待走到跟前,就闻到辛香清凉之气。我知道,它一旦放进餐馆里,就会成为好吃的薄荷。可是在小时候,我从没觉得它好吃,只有父亲常常从地里摘回来作为美食,我把它称为是父亲的薄荷。
父亲那时吃的薄荷和今天餐馆里的薄荷不是一个品种,但有着同样辛辣清凉之气,或许更甚。父亲的薄荷是野生的,紫色的茎,叶片儿小而厚实,顶端的嫩叶也是紫色的,不像今天餐桌上的叶片那样薄而宽大,色泽鲜绿,翡翠般。
父亲把鲜嫩的野薄荷掐回家,用清水洗净尘土,撒上盐,揉一揉,腌制上几分钟,拌上香油,直接就吃了。父亲吃得很香甜,他喜欢它的辛凉冲的味道。尽管经过了盐的腌制,味道淡去了很多,而我还是常常被它这三种味儿整得难以下咽,所以我几乎不吃它。但父亲每到春天总是不断采回家吃。这薄荷还真像他的个性,有股子冲味儿。
年轻时的父亲常常训斥孩子不好好干活,唠叨哥哥不该做什么什么。有时他一急,也常常与母亲吵架。就算到了哥哥成家立业时,他也没改掉对他们的约束与管教。那时他有使不完的劲儿,起早贪黑,整天忙个不停。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冲劲渐渐地淡去。他老了。开始希望子女看顾。老了的他常常生活在诸多不便的挣扎中,像盐腌制过几天的薄荷一般绵软起来,个性收敛了很多。他来城里居住后,更是事事担心,谨小慎微。也许他担心会给儿女带来麻烦,也许他怕孩子们忙于工作顾不上他,也许他被孤独煎熬,而又不能随心所欲,也许……现在想想他那种样子,不觉让人流泪。我们什么时候成了腌制他生活的盐巴?
一晃又是初夏了,地里的薄荷又该一片翠绿嫩紫了吧,可父亲已长眠地下一年多了,他的冲劲再也没有了,而我的怀念却渐渐滋生起来,开始想着他的薄荷。也许正是那种辛凉才更有利于健康,但年轻的我们谁去理解珍惜呢?甚至觉得它终究不好吃而不愿委屈接受。时过境迁,才开始认识到那是多么淳厚的一种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