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又是一年清明节

我已经十多年没在家过清明了,今年依旧是身在异乡为异客,也想仰天祭祭先祖,却又无处寄哀思。昨天又听母亲说姑姑、伯伯、伯娘们约好今天一起回老家过清明,她在准备明天的饭菜,突然更加想家了,昔日清明繁盛热闹的景象又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清晨太阳一点点从东边升起,老家门口的三棵松树抽出了新芽,鸟儿站在枝头唱着婉转的歌,蚂蚁草爬满山坡,四处散发着青青草的泥土气息,这时清明节就来了。

我们一家人一早开始大扫除,奶奶烧火,母亲准备先祖和全家人的饭菜以及祭祖的物品,我负责扫地抹柜,弟弟负责采购东西。然后我们一家四口轮流趴在窗户上看马路尽头有没有人回来。

每次最先回来的是姑姑,她买完花圈和香纸,嘱咐母亲帮忙带到山上,就急忙赶回邻村的婆家了。然后是二伯一家四口,他们家买的花圈总是我们当中最多最好看的。不像我妈精打细算,讨价还价,二伯家从不在这方面节省,要买总要买最好的。接着是大伯一家。大伯最年长,也是唯一一个能叫出所有先祖名字的人,因此他承担教导后辈认祖归宗的重责。大娘信佛,祭祖时的瓜果零食都由她一手包办。而三伯家永远是最晚的。

当其他三家都收拾妥当,饭菜酒都准备好了,一束束花圈也支棱起来时,大家长二伯给三伯家下最后的通牒——只等十分钟。每次三伯都说“快了快了”,可到了时间总不见人。大家也没耐心等了,我们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神奇的是每当我们快进村口,他们一家四口又总能准时赶上大部队。

大人们提着菜篮子,拎着瓜果零食、香纸炮竹,抱着草把子,拿着铁锹;大一点的孩子高高举着七彩的花圈;小一点的孩子手捧着一束束黄色小菊花,它们迎风飘摇,打着转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家十六人,个个阳春满面,神采奕奕,大家一路上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父辈们正当壮年,身体康健;子辈们舞勺之年,朝气蓬勃。每次从村里穿过时,村里人都热情地出门相迎,然后说几句体己的话,关系更亲一些的会让伯娘去他们家菜园里摘菜或去腌菜坛子里抓点酸菜。待我们走远,他们还在门口多望两眼。虽说也是平凡之家,但像我们这样全家出动,整齐划一的阵势还是会羡煞旁人的。

接着我们就进山了。田间的油菜花已有一人高,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高个子不得不沿着小沟扒开一条路,并牢牢握住手中的花圈,有时候被油菜绊住,免不了损失其中一朵花或一个圆灯笼;矮一点的就直接蹲着钻出去。出来的时候,大家相视一笑。我们个个满脚是泥,还落了一身的露珠和黄色小花瓣。

一到坟前,大家不约而同地庄严肃穆起来。在二伯的安排下,我们先动手锄草拔草,清理水渠,再去插花圈。接着开始烧草把子,铺上瓜果零食,烧纸点香,燃放炮竹,然后我们就开始一个个地磕头敬香。

敬完爷爷后,大伯开始领着我们去隔壁坟茔认祖,他指着一块墓碑说,“这是曾祖母,这是曾曾祖母,这是曾曾祖父……”虽然我们和这些祖先未曾谋面,也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但我们怀着十二分的敬重跪拜他们。

那时我们的生活里没有生离死别,奶奶尚在,两位伯伯也意气风发,我们更多的是感谢祖上的荫庇让我们得以拥有今日的幸福生活,并在看到他们孤零零地躺在山上,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忧伤。除此之外,我们的清明是热闹的欢乐的。

转了大半个山之后,我们肚子开始叫唤,大家争先恐后地跑回家吃饭。此时母亲和奶奶早已准备好饭食,我们一到家就大快朵颐。那时候烧饭用的是柴火,吃的是菜园的青菜和奶奶腌的酸豆角、酸菜胯儿以及她在池塘里捞的小鱼干,喝的是锅巴粥,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农家菜大家却吃出了人间至味。

吃完饭有事的就先回去了,有闲的就留下来唠嗑。伯娘们坐不住,我妈就带她们去村里打牌;伯伯们陪老母亲聊天,不是帮忙劈劈柴,就是锄锄草,搬搬砖;孩子们则不停地往小商店里钻。

这样的盛景恐怕再难见了。清明节不仅是我们和已逝祖先团聚的时刻,也是我们和活着的亲人相聚的时刻,是我们彼此确认亲人身份的时刻。不知几何起,我们的队伍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不见。先是三伯,再是奶奶,又是二伯。后代虽层出不穷,但难以再现往日盛景了。主心骨不在了,回去的人少了,回家的次数也少了。大家不再是悉数到场,而是稀稀落落的三五人。

今日的深圳晴空万里,不知家乡此刻是否也是艳阳高照?也不知祖坟上是否又长满了杂草?坟头上是否插满了花圈?


——写于2022年4月4日

作者简介:秋青(songyuan07133),原名宋园,90后写作者,创作50万字,多篇散文获得官方媒体转载,她的文字朴素而细腻,给人一种平静的力量。现居深圳,从事文案策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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