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被 39 岁林野的脚步声惊醒,亮得刺眼。他扶着斑驳的墙壁往下走,怀里的图纸硌着肋骨,像块发烫的烙铁。走到三楼平台时,能看见王哥的光头在楼下晃,像颗劣质的灯泡。
“林野!你总算肯出来了!” 王哥仰着头喊,唾沫星子顺着下巴往下滴,“我还以为你要躲到下辈子!”
39 岁的林野没说话,继续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楼梯的正中央 —— 这是父亲教他的,说这样脚步声最稳,像做人要行得正。他的右手插在裤兜,紧紧攥着那张写着法律条文的纸,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你胳膊怎么了?” 王哥注意到他缠着纱布的胳膊,三角眼眯成了条缝,“跟我玩苦肉计?”
39 岁的林野在最后三级台阶站定,与王哥相距不过两米。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混着廉价古龙水的味道,像他 26 岁那年,在赌场里闻到的腐朽气息。
“我不会帮你盖仓库。”39 岁的林野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楼道里撞出回音,“执照可以给你看,但签字不行。”
王哥愣了愣,像是没料到他敢顶嘴。旁边的壮汉往前迈了一步,拳头捏得咯咯响。39 岁的林野却挺直了背,像根被压弯又弹回来的钢筋。
“你知道《建筑法》第 65 条吗?”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王哥的动作顿住了,“违规签字造成重大安全事故,要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王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这个整天醉醺醺的废物,竟然会说出 “有期徒刑” 四个字。
“你吓唬谁?” 王哥梗着脖子,色厉内荏,“我借给你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谈法律?”
“那笔钱我会还。”39 岁的林野从怀里掏出社区中心图纸,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连本带利,一分不少。但我不会用违法的方式还。”
图纸在路灯下泛着白,旋转花架的线条被风吹得轻轻颤动。王哥的目光落在图纸上,突然笑了:“就凭你?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废物,还想盖房子?”
“不是我一个人。”39 岁的林野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些,像是在对整个楼道宣告,“我表弟是学建筑的,我们会一起做设计,找项目,挣钱还债。”
他说完,抬头看向四楼的窗户。窗帘缝隙里,19 岁的林野正偷偷看着他,眼里闪着光,像颗悬在夜空的星。
王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看到人,只看到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 是 19 岁的林野今天从菜市场捡回来的,说能净化空气。
“我给你三个月。” 王哥突然说,唾沫星子喷了 39 岁林野一脸,“三个月内还不上一万块利息,我就去你那个小表弟的学校闹,让他知道你是个欠高利贷的废物!”
39 岁的林野的拳头猛地攥紧,纱布下的伤口又开始疼。但他没动,只是盯着王哥的眼睛:“三个月后,我会还你本金的 10%。至于利息,按银行同期利率算,多一分没有。”
这是 19 岁的林野塞给他的纸上写的 —— 高利贷的利息超过银行利率四倍,不受法律保护。
王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句脏话,却没让壮汉动手。他看 39 岁林野的眼神变了,像是在看个突然长了刺的刺猬。
“好,我等你三个月。” 王哥最后啐了口唾沫,“但你最好别耍花样,我知道你那个小表弟在哪所学校。”
说完,他带着壮汉骂骂咧咧地走了,脚步声在巷口拐了弯,渐渐消失。39 岁的林野还站在原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腿肚子在打颤。
直到确定王哥真的走了,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墙壁滑坐在楼梯上。怀里的图纸被汗水浸得发皱,旋转花架的位置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表哥!”
19 岁的林野从楼上跑下来,手里拿着瓶矿泉水,跑得太急,鞋带都散了。他蹲在 39 岁林野面前,把水递给他,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你刚才太帅了!像电影里的 superhero!”
39 岁的林野接过水,手抖得拧不开瓶盖。19 岁的林野赶紧帮他拧开,看着他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打湿了纱布。
“伤口不能碰水!” 少年赶紧掏出手帕,笨拙地帮他擦脖子,动作像在照顾易碎的玻璃制品。
39 岁的林野任由他摆弄,看着少年认真的侧脸,突然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露出那颗缺角的门牙。
“你笑什么?”19 岁的林野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手帕还停在他的喉结处。
“笑我自己。”39 岁的林野拿过手帕,自己擦了擦,“躲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个孩子勇敢。”
“你不是躲,是忘了怎么勇敢。”19 岁的林野站起身,向他伸出手,“就像忘了给花浇水,不是故意的,是太忙了,忙得忘了什么才重要。”
39 岁的林野看着少年伸出的手,掌心向上,干净又温暖。他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缠着纱布的手放了上去。
少年的手很小,却很有力,一下子就把他拉了起来。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在一起,像幅刚画好的素描。
回到出租屋时,锅里的糖醋排骨已经凉了,但香气还在。19 岁的林野把排骨倒进锅里加热,39 岁的林野坐在桌边,翻看着那张社区中心图纸。
“这里的排水系统,可以用渗透式铺装。”39 岁的林野突然开口,指着图纸左下角,“下雨天能存水,夏天蒸发还能降温。”
19 岁的林野的眼睛亮了:“就像海绵城市?”
“嗯。”39 岁的林野点头,指尖在图纸上轻轻滑动,“我在工地见过这种材料,透水砖的孔隙率能到 20%。”
少年赶紧找来笔,把这个想法记在速写本上。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锅里排骨咕嘟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支温柔的夜曲。
吃饭时,39 岁的林野主动夹了块排骨给 19 岁的林野:“明天我去工地找活,不是搬砖,是找监理的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以前考过监理证,只是…… 后来忘了用。”
19 岁的林野的嘴里塞满了排骨,含糊不清地说:“我去图书馆查资料,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投标的小项目。” 他咽下排骨,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可以成立个‘林野建筑工作室’,就两个人的那种!”
39 岁的林野看着他,突然觉得 “工作室” 这三个字,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他想起自己 28 岁时,也曾在笔记本上写过 “林野建筑事务所”,只是后来被酒精泡成了纸浆。
“对了,”19 岁的林野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今天在菜市场捡的,摊主说快死了,我觉得能救活。”
是株被踩断了茎的多肉,叶片皱巴巴的,像块脱水的海绵。39 岁的林野的呼吸顿了顿 —— 和苏晓冉当年送他的那盆,一模一样。
“这叫胧月,耐旱。”19 岁的林野找了个空酒瓶当花盆,小心翼翼地把多肉种进去,“每周浇一次水就行,我帮你记着。”
39 岁的林野看着那株多肉,突然说:“苏晓冉最喜欢这种花。”
少年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我知道。”
“她现在…… 过得很好。”39 岁的林野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上个月的《建筑周刊》,封面就是她设计的美术馆。”
19 岁的林野把花盆放在窗台上,月光刚好落在叶片上:“那挺好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等我们的社区中心盖好了,也请她来看看。”
39 岁的林野没说话,只是夹起最后一块排骨,慢慢嚼着。糖醋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苦,像这三十年的人生。
夜深了,两个林野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的距离比昨晚近了些。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图纸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
“明天……”
“你先说……”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都笑了。
39 岁的林野清了清嗓子,先说:“明天工地的图纸,可能需要你帮忙看看。”
“好啊。”19 岁的林野的声音带着笑意,“刚好我可以复习下建筑规范。”
沉默了一会儿,19 岁的林野突然说:“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像…… 像我自己。”
39 岁的林野的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这次没躲。他闭上眼睛,听着身边少年均匀的呼吸声,像听着某种新生的希望。
怀里的图纸还在,多肉在窗台上安静地待着,王哥的威胁像场被风吹散的噩梦。39 岁的林野第一次觉得,这个破旧的出租屋,似乎也有了点家的味道。
明天会怎样,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天亮后,会有人和他一起看图纸,一起想办法挣钱,一起把那株胧月养活。
这就够了。
月光温柔地拥抱着两个时空的灵魂,像拥抱着一个正在慢慢缝合的伤口。而那个关于社区中心的梦想,正躺在图纸上,等待着被唤醒,被实现。
因为有些光,一旦重新亮起,就再也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