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去泰国旅游,父母的朋友托我的家人把她的孩子带去泰国。
这孩子是一个已经上初中的女孩子,是我的同龄人,但父母离异,分居两国。本来对她的经历,我是理解并且有些同情的,但是当见到本人时,这种理解就被逐渐消磨。
去到机场,孩子的家人把她托付到我们手上,从那时起她便一声不吭,不打招呼,也不同我们交流,一路上低着头玩手机。我不知道这在00后中是否是一个常见的现象,但是我知道,如果是我这样做,我的父母一定会生气的,一定会要求我放下手机,跟同行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打招呼,因为这是起码的家教。如果有弟弟妹妹,大部分情况下都会有,因为我的父母在他们那一辈的朋友中算是很早生孩子的,所以我总是最大的那个,于是我就自然的承担起了带弟弟妹妹们的任务。
但是,这姑娘这样的行为却得到了我家人的包容,无论是我的父母还是哥哥和姑妈,甚至我的奶奶,所有人都默许了她的这种行为,甚至在坐飞机的全程不停地照顾、迁就她。
现在想来,当时的心里也许更多是在嫉妒。小时候,从来没有人会允许、包容我如此无理的和别人相处。也许这种嫉妒中甚至夹杂了一丝羡慕,我从来不敢这样,这样肆无忌惮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一切的社交,把所有的礼貌和教养都抛在一边。
当时,我天真的以为,等见到她妈妈以后这种情况会有所好转,毕竟一般的家庭中都是妈妈主管女孩子的教育吧。
但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整趟旅行全程是十几天,这孩子的种种行为都让我无法接受。
在开饭时,长辈还未入座的时候,她便直接上桌并坐在主座,开始摆弄手机,在出去玩时,丝毫不顾及其他人最先冲去抢占最舒服的位置坐下再次开始摆弄手机。这些种种的行为,在我们家是不允许的,我也从来不敢尝试。
但我惊异地发现,面对这样无礼的行为,我的家人也都在默默地选择了纵容她。奶奶因为她,一声不吭的坐在了整个车的最后,所有的叔叔阿姨,包括她妈妈都迁就着她,而我因为没有座位,只能坐在行李箱上。
她不是最小的孩子但享受着所有人的照顾。
这样的包容和照顾,在以前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我想那时我的心里其实满满都是嫉妒和羡慕。但当时的我不明白,我所能感受到的是愤怒,我不明白我的愤怒从哪里来,但是这种愤怒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伴随着我旅游的全程。
这种愤怒终究会爆发的,爆发在旅行的最后一天,那天同样是一辆车把我们送去机场,她又自然的抢先坐到了前排舒服的位置,而我因为没有座位就只能席地而坐。
那一路到机场真的好长啊,可能是因为不舒服的感觉,让我印象中的那辆车开了好久好久,时间无比漫长。那天我们需要乘深夜从泰国飞往长沙的飞机。长沙并不是我们的家,所以那个女孩子被她的妈妈再次托付给了我们的家人,希望我们带着她在长沙玩几天再带回家里。
当时我们到达泰国机场的时候,其实才下午,那时我妈妈便在与同去的阿姨商量着如何让这个小姑娘在长沙的这几天怎样住。他们商量出的结果是,让我和我的父母住到一起,让这个小姑娘和我的奶奶住一间房。听到这时的我并没有太多的不开心,虽然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是在我父母眼中,我永远都是可以跟他们住一间房的小孩子,我也习惯了。
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小姑娘却一口回绝这个提议——她不想同陌生人住在一起。我当时真的十分愤怒,我几乎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旅游了十几天,每天都为你让好座位的人,也算是陌生人吗?”
我想那个愤怒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回想起来,当时的我真的太年轻了,太小了,不能理解为什么同样是同龄人,她能活的这样肆意妄为,而我却始终在长辈前小心谨慎。
这个不理解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无论谁都无法说服小姑娘同意这个在我看来无比合理的安排。那天晚上我们的航班大约是11点多钟,是让人最想睡觉,最想不被打扰的时间。
然而,那架从泰国起飞的飞机却充斥着噪噪音。我前排坐了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小小的,长得还有一丝可爱。但是从飞机起飞时起,她便一直在尖叫,从头至尾没有停下过,甚至拉开安全带在走道里冲来冲去,而她的父母一直在旁边还无作为,甚至拿出手机为孩子录像。坐在后排坐的两位阿姨一路都在兴奋地分享着在泰国的见闻,在泰国抢购东西的快乐。
疲惫的我试图挪动座位将它调低一些,但我刚一挪动,我后排座的那位阿姨便愤怒的拍打着我的椅子,要求我把挪回去,因为这样会挤到他刚买的大包小包的化妆品。当他捶打我的时候,我感觉好无助,但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遇到这样子的情况应该怎么办。大家总是会教我怎样做一个有教养的人,怎样做一个受别人欢迎的人,怎样做一个让别人感到舒适的人。所以,我默默的把座位挪了回去。
前排孩子的叫喊声和后排阿姨的聊天声贯穿了我的整趟飞机旅程,一次一次刺激了我的神经。当飞机终于在长沙降落时,已是凌晨,我的痛苦和愤怒已经达到了极点,疲惫让我急切的需要一个舒适的休息处,但是那晚我没有休息成,我的父母也没能,我想一切都是我的原因吧。
飞机落地到了长沙,通过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的努力,我的妈妈和阿姨都没能做通那个小姑娘工作,她执意要和他认为熟悉的人住在一起,可对方是两位男士。面对这种情况,失去耐心、失去理智、失去教养的我说:
“为什么不随便她呢?既然她想,那就尊重她的选择,也尊重我们的休息时间。”
这一句话变成了导火索。我的母亲为此感到非常愤怒: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没有同理心的人,想要把一个小姑娘置于如此危险的地步,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育,你什么都没学到。不能换位思考,为这个父母离异的小姑娘多想一想吗?”
那一刻,所有的愤怒、嫉妒、羡慕都转化成了委屈,我简直被气哭了。从小到大,对我的教育都是不要给长辈添麻烦,没有长辈一定有义务照顾我,所以我一旦有这样无理取闹的苗头,一定会被我的父母教育。教育时,说的最多的话便是,你要为别人着想。
“没教养就没教养吧,总之这摊烂事我是不想再听了。”
说完这句话,我便抢先坐到租出车里,同哥哥和姑妈一起打车先去了旅馆,而我妈妈和那位阿姨仍在下一辆车上苦口婆心的给那个小姑娘做思想工作。
当车到达酒店,天已经有些泛白了。
这该死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当时的我是如此想的,于是我拎着行李,拖着疲惫的身子,开房上床,趴到床上,打开手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我妈妈的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带着行李来我们房间,我们一起住。”
在电话这头的我努力挣扎了一下说
“可是我已经躺到床上了。”
“没关系,你那张床给奶奶睡,你人过来。”
她的话里没有一丝丝征求意见的样子,只是告诉我这是一个决定。
我哭了,我哭着在电话这头说:
“不,我不去住,我不愿意去住。”
然后从我刚躺下的床上爬了起来,开始收拾行李,拎着箱子。
奶奶问我:“你去哪?”
“我不知道。”
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哪。
奶奶看着我说:“要不先去姑妈那里吧。”
于是我拎着行李敲开了哥哥和姑妈的门。在那里我嚎啕大哭,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只是嚎啕大哭。
哥哥问我:“你在哭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很伤心很委屈,哥哥默默的递了两张纸给我,我哭得更凶了。
那时候的我还太小,完全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她做的这些事、提出的这些要求感到愤怒,感到怨恨,感到嫉妒。回想起来,并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而是我的记忆闸门被打开了。
我才用那种方式保护自己,以免自己察觉到我委屈自己在她那个年龄的经历。我没有意识到她的种种操作触发了我在过去所渴望的、所嫉妒的样子。
从小,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性格很好、有教养,很善于和别人相处,乐观开朗的人。我的父母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别人也认可我是一个这样的人。但我知道我不是。
我时常不在羡慕那些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闹就闹的小朋友,也许他们是别人眼中的熊孩子,但是当他们哭、笑、闹的时候,他们的父母总是很包容他们,甚至纵容他们,理智告诉我,父母这样的纵然是不对的,是不好的。可是从感情上,我却很羡慕。
所以,不知不觉中,我挑了一个最简单的做法,我不试图理解我自己的感受,而是直接陷入了沮丧,陷入了绝望,在绝望中嚎啕大哭。其实,这种绝望、这种伤心,是过往的经历唤醒了我内心真实的感受。
曾经的我也同陌生人一块儿出去玩过,我的父母安排我同陌生人住一起,我便乖乖地试图跟这些长辈们沟通,尽量不让他们觉得我是个麻烦。
但是到了这个小姑娘这里,她即使是个麻烦,所有人也在包容他。我不理解,当时的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凭什么呢。在我坚决不愿意回父母的房间时,我妈妈来敲开了房门。
她进来的第一句话是:
“我对你太失望了,你都是个成年人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让就是一张床吗?有什么好哭的,我再去开一间房间就是了。不用你让这张床,给她重新开一间房就是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和我妈妈解释,我哭并不是因为这一张床,我也无法跟她解释,她也不能理解。
于是我问她:“为什么你们一次一次的纵容她这些无理的表现?会哭会闹的孩子就有糖吃吗?”
我妈妈却再次斥责我为什么不能多一些同理心,这孩子的家庭已经够让人可怜,为什么我却对她有这些苛责的要求,然后扬长而去。
我不理解,我就是觉得很委屈啊,但没有人知道我在委屈些什么,那时我自己也不明白。
那天的结局是,我在哥哥的房间里哭够了,哭掉了一盒餐巾纸,拉着行李箱无比沮丧地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进我爸妈的房间。他们俩谁都没理我,大概他们觉得我做的很过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他们说这件事内,一个晚上就这样惊心动魄的过了。
第2天, 所有人都在安慰我。他们说,我们都更喜欢你,因为你有教养,因为你总是很乐观,因为你很识大体。这些话一句都没有安慰到我,我只能感觉更委屈,因为我是个成年人,我要变得更加乐观,更加有教养,更加能识大体了。
从那年起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我只要提起就会不自觉的流泪,不自觉的哭,因为我一直觉得很委屈,我不知道我委屈在哪里,但只要提起那天晚上,这种情绪就会涌上心头。
后来读了一些书,也碰到了更多的孩子,有可爱天真的,有做事毫无规矩的,也缺乏教养的孩子。我意识到当时的我只是看到了一个让我羡慕的女孩子,所以我嫉妒,我羡慕,我替曾经同她一样大的自己感到委屈,她做了那时候的我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现在我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能心平气和的把它写下来,也许这件事就在我的人生中会被慢慢淡忘吧。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必须要先释放暗藏在心底许久许久的悲伤,才能有机会对这些不如意的事情释然吧。
只是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回到小时候,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其实我也可以对爸爸妈妈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不必哭闹,但是也不用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