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块儿,大名马严,个头不高且瘦小,在家排行老幺,上面四个姐。虽然年龄比季小君只小月份,但是个子比季小君矮一个头。小君一米八,马严一米四五,对外号称一米五。不过同学私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大块头”,很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
马严还会经常被在后勤上班的爸喊去一块儿一块儿的码蜂窝煤,于是马块儿就这么叫开了。
马块儿“早熟”当然不是指他生理上,而是心理上。
他总能给大家讲出一些生理卫生课本上没有的超纲内容,把自己在书上看到的成人男女之间的故事偷梁换柱,主角换成自己,地点换成大家都熟知的山前树后,然后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即使里面有明显的聊斋成分,也能让人听出他就是那个荒寺赶考秀才的真实感。第一时间掌握包括别人班里的早恋名单,或在一起回家的路上传播从大人那儿听来的成人笑话。
那天马严叫出了季小君和另一个同学李星河,来到了旧厂区经常一起偷烟抽的破旧厂房,马严眯缝着眼睛问道:
“你们见过没穿衣服的妞么?”拉高的语调透出兴奋。
季小君和李星河本以为今天马严又是偷了他爸的烟,把他俩叫过来一起“共犯”。或者又要聊聊学校里第一手八卦绯闻,再做个预测,下一个会是谁失身。没想到突然迸出这么一句。
马严很少这么开场,不像是要编故事的风格,没有人物、地点、时间,上来直接就到了故事高潮部分。
“你们有没有见过光着身子的妞?”马严见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更加精神起来,吸了吸鼻子,又重复了一遍。
季小君把靠在废旧厂房一台生锈铣床上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把屁股也往前挪了挪,反问道:“你见过”?同时看了一眼身边的李星河,想获得他的支持。
“当然见过。”马严恢复了嬉皮笑脸,口气里还带着些炫耀。
“谁?”
“我表侄女”。马严眼神里没有了吹牛时的轻浮,眉毛也没有编故事时的上扬轻挑,而是一副在陈述事实的认真表情。
马严的表侄女年纪其实比他大,20多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是他家一个远房亲戚,来城里找事儿,想做保姆,投奔到这里,暂住他家。
“全都看到了?”季小君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在确认,也是另有所指。
“屁股蛋子很白,不像脸那么黑”。马块儿当然知道季小君问的“全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从农村过来的表侄女,季小君也见过。身材微胖,圆脸,黑里透红,一看就是经常在户外风吹日晒的结果。季小君对她印象比较深,还因为她跟人说话时眼神总是游离不定。躲闪的目光,似乎很害怕被人抓住,让人不自在。
“继续吹!”季小君不是不信,而是心里不平衡。裸体女人,季小君那里仅限于偷偷藏匿于被褥下从生理卫生教材上撕下来的黑白素描图,再努力都变不成春宫图,而眼前这个家伙居然看到了活的。
李星河也站到了季小君一边,说道:“马块儿,你又偷你爸的酒喝高了吧?”调侃的语调透出不服。同龄人对这种“美事儿”所引起的嫉妒溢于言表,仿佛在心里埋怨“凭什么是你小子”。
马严没回应李星河,也没有再卖关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偷看乡下表侄女换衣服的情景细节。当说到“刚看到两个散开到快齐腰的乳房,就差点被表侄女发现”时,发出了刺耳的怪笑,仿佛又重温了当时的兴奋。
每一个细节,真真假假,两个人都听到了耳朵里,记录在心里,甚至还在脑海里加工了一番。尽管此时面红耳赤燥热的感受和兴奋充斥着少年的全身,但还是都努力地表现出“这有什么稀奇的,谁没见过的”样子。
马严没有看到他希望看到的激烈羡慕的表情,多少有些失望:“日逑,都听硬了吧,还假装不信”,说毕,突然伸过抓向坐身边季小君的下面。
“滚逑开”,季小君生气地骂道,用手挡住,迅速地侧过了身子。他生气不仅仅是因为被马严看穿,更是因为激起了同龄人雄性间的原始嫉妒,还有孩子气的不服。
“你个狗日的,偷看会遭报应的,别想再长个子了,哈哈。”李星河带着讽刺口吻说道。
“哈哈哈”。季小君也故意提高的音量夸张地笑着,像是在报复马严。
虽然表现出无所谓、我见过大场面的样子,但感受不会骗人,马块儿描述的东西,一时间在季小君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挥之不去的还有那原始的亢奋感。
见时间差不多了,蹲守在巷子里已经半个小时的季小君伸了伸胳膊,做了个下蹲,又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向巷子深处走去,尽量躲着有光亮的地方。
昨天这个时候,准备在路口等李星河一起上早自习的季小君,抄近路碰巧抄到了这里。
巷子尽头7区6巷23号那一间平房透出了灯光,隐隐传出收音机的声音。季小君有些奇怪,以前那个住在这里的方爷爷不是退休回老家养老了么,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季小君带着好奇,走近平房,想一看究竟。临着巷子的窗户,两扇有一扇半开着,留出了一道缝隙,一束灯光从屋里散落出来印在地上,收音机里播放着罗大佑的歌,《恋曲1990》。
方爷爷怎么没有听戏,也没有听评书,而是听起了流行歌曲?方爷爷就是妈妈的师傅,方杰的爸爸。
季小君不自觉地猫着腰悄悄靠近那扇半掩着的窗户,并凑了上去。不太亮的房间,热气萦绕,一个女孩,披着长发,正在一件一件地脱衣服,显然是刚下夜班准备洗澡。
眼前的情景让季小君突然有点慌乱,身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往前凑近了一些,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女孩身上已经只剩下内衣了。贴近窗户的缝隙,借着屋内的灯光,可以看到女孩白皙的皮肤。她正抬着手,专注地一下一下地往后梳理着浓密的长发,准备用皮筋束起头发。高高扬起的双臂下,腋毛在胳肢窝里若隐若现。胸部饱满高耸,跟着上扬晃动的手臂上下起伏。而抬起拉长的双臂,也拉长了她的身体,让身材看上去更加修长,苗条。季小君并了并双腿,有了反应。
这个女孩侧面怎么这么面熟?这不就是前几天在妈妈车间见到的那个让他叫“方姨”的女孩么?季小君吃了一惊,仔细观瞧确定是她。就在思绪之间,女孩嘴里咬着皮筋,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拿起一个脸盆,突然侧过身来,对向窗户。季小君吓得往后一缩,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把整个身子都藏到了窗台下,好险啊。紧接着听到屋里脸盆碰撞的声音,用盆端水,哗啦哗啦淋水的声音。
一阵过堂风猛然吹了过来,季小君不禁打了个寒颤,瞬间被拉回了现实,没敢多停留,迅速逃离了巷子。回过神的季小君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脸发烫,嘴巴干干的。
整整一天,季小君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不断有画面闪回,清晰真实,洁白丰腴的身体,饱满的胸部,还有被包裹的臀部,幻想着,停不下来。停不下来的还有指使自己再过来碰碰运气的冲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拉着少年,对那一幕幕的回味,以及难以遏制的期待感,挟持着季小君,劝他故地重游。
7区6巷23号就在眼前,巷子仍旧静悄悄,偶尔会听到两边平房里传出的咳嗽声,孩子呼唤妈妈嘤嘤的啼哭声。周围的邻居也都还没在这样一个大冷天早起。季小君还是不敢走得太快,怕弄出动静儿。
屋子里的灯果然亮着,看来和昨天一样刚下夜班。
季小君小心谨慎地环视了下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只有风声。窗户没锁,开掩着,但只留着一条比昨天更窄的缝隙,只有一指那么宽。季小君把脸凑到了窗户的缝隙,屋里光线比昨天弱些,似乎大灯没有开,没有什么动静,没见到有人影,出奇的安静。“没看到人怎么也没有收音机的声音?”季小君心里暗暗纳闷,壮了壮胆子,轻手轻脚地从外面把微微开掩的窗户向外拉开了一些,窗户的缝隙大了些。
顺着拉开的窗户缝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深棕色五屉柜的上半部分,它靠在10平米客厅的墙边。视线还是太低,不能一览全貌。季小君挺直了身子,大胆地从窗台探出了整个脑袋,往前又凑近了一些,眼睛贴在了窗户框上。房子正中间的蜂窝煤炉子烧着水,冒着热气。而在里屋卧室和外屋门口的地板上,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女孩仰面躺在地上,长发散落开来。